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一十六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
    周楸心中狐疑,因爲單憑一句“巵言日出和以天倪”,這個姓陸的道士,就肯定讀過大宗師篇和秋水篇。

    她看了眼那個落座飲酒便寡言少語的背劍少年,再看着那個喝了七八口都沒喝掉一兩酒的年輕道士,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,好說大言,一個絮絮叨叨,嬉皮笑臉,好發奇談怪論。難怪倆朋友能夠湊一堆?

    周楸說道:“陸道長。”

    實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,潑墨峯那邊亮起的虹光與劍光,就是在跟她打招呼。

    年輕道士趕忙說道:“喊陸哥就行。”

    周楸置若罔聞,說道:“這豐樂鎮是怎麼個地方,想必你們兩位大致有數,尤其今夜是合歡山招親婚宴的日子,魚龍混雜,兇險程度遠勝平常,我與劉鐵,有點私人恩怨要解決,但是勝算不大,知其不可而爲之,自然是有不得不爲之的理由,兩位不必追問,只因爲註定照顧不到倪清,所以我先前纔會找到陳公子,希望能夠將倪清帶出合歡山地界,遠離這處是非之地。我當年淪爲鬼物後,就借住在倪清這處祖宅內,後來劉鐵他們也在這條巷子落腳,這麼些年,一些鬼物不宜做的事情,其實都是倪清在幫忙,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,是天經地義的事情,所以懇請兩位速速帶着倪清離開豐樂鎮,陳公子若是嫌棄錢少,不願押鏢,我可以多給一筆神仙錢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指了指陸沉,“我本來已經打算去往青杏國京城了,是他要回的,信誓旦旦說倪清返回小鎮,就有一樁機緣等着她。”

    周楸望向那個道士。

    不料道士早已側過身,面朝院門口那邊,不與周姑娘對視。

    周楸無奈,只好等劉鐵那邊的消息了,請那位戚姓老人幫忙,讓這位金身境武夫宗師找人將倪清送出小鎮。

    院內幾個,接下來就是幹喝酒,不說話。

    劉鐵很快就帶了一老人一女子來此,周楸站起身,拱手道:“戚前輩,呂姑娘。”

    老人姓戚名頌,是天曹郡張氏的首席客卿,金身境武夫。

    上次張氏修士在此碰壁,正是戚頌負責殿後,才免去更大折損,雙方鳴鼓收兵,唯獨戚頌獨自走到山腳小鎮,說是與合歡山耀武揚威也可以,趙浮陽和虞醇脂也不願與一個身負武運的老匹夫死磕到底,就由着對方在山腳住下,今年開春,又來了個戚頌的嫡傳弟子,雖是女子,卻是個極狠辣的武夫,在豐樂鎮多次出手,這個叫呂默的娘們,三十多歲,就已經是五境巔峯的武學境界,據說青杏國那邊都想要招徠她擔任禁軍教頭。

    戚頌是個戟髯蛙腹的矮胖老人,笑眯眯的,瞧見了棉袍道士跟草鞋少年,故作疑問,“柳姑娘這邊有客人呢,不會打攪各位喝酒吧?”

    年輕道士使勁招手,笑道:“來者是客,打攪什麼,家裏又不缺酒。”

    那呂默,不似周姑娘那般身姿纖弱,體態豐腴,乍一看,真不像個練家子,更像是豪門大族裏邊養尊處優的貴婦人。

    方纔道士死死盯住院門口那邊,率先撞入眼簾的,可不是女子的側臉,本錢豐厚,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道士朝劉鐵擠眉弄眼,嘿,原來劉老哥好這一口,喜歡喫肥瘦兼備的五花肉啊。

    劉鐵如墜雲霧,只當沒看見那陸道長的古怪臉色,倪清從正屋那邊搬來兩條長凳,周姐姐和劉伯伯,師徒雙方,各坐一條。

    周楸硬着頭皮說道:“陳公子,陸道長,我也不與你們兜圈子,劉鐵已經與戚前輩和呂姑娘談妥了,由呂姑娘親自出馬,護送倪清一路離開小鎮。”

    ;陳平安點點頭,只會是說了個好字,然後就沒有動靜了。

    陸沉覺得自己臉皮薄,只得小聲提醒道:“陳老弟,也沒半點眼力勁的,周姑娘在暗示你拿出兩袋子神仙錢呢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斜眼望去,“關你屁事。”

    陸沉着急得差點摳腳,“別愣着啊,一袋雪花錢給戚宗師和呂姐姐當押鏢費用,一袋小暑錢歸還周姑娘。”

    戚頌呵呵一笑,伸手輕輕撫摸着圓鼓鼓的肚子。

    呂默微微皺眉,哪裏冒出這兩個騙子,那個姓陳的少年,當真有武夫四境?

    周楸笑道:“陸道長興許是記錯了,那袋小暑錢,纔是我與陳公子約定好的押鏢費用。”

    “自家兄弟,這都騙?!先前不是說只掙一袋雪花錢嗎?”

    年輕道士瞪大眼睛,隨即滿臉躍躍欲試,眼神炙熱,搓手道:“人爲財死鳥爲食亡,平日裏腦袋拴在褲腰帶上,到處降妖除魔,才掙幾個雪花錢,一袋子小暑錢!這趟鏢,貧道接了!不勞呂姐姐大駕”

    呂默面無表情,端起酒碗,卻是輕輕擰轉鞋尖,霎時間那年輕道士連人帶板凳一起倒飛出去,她小有意外,道士如此弱不禁風?

    她只得翻轉手腕,一陣罡風巧妙“墊”在道士與牆壁之間,年輕道士摔落在地,起身後一手叉腰,一手擡起,顫聲道:“沒事哎呦,無妨,不能算無事,就是閃到腰了,小事,還是小事!”

    背劍少年對此無動於衷,只是擡頭說道:“呂姑娘如此冒失試探,就不怕碰到硬釘子嗎?還是說天曹郡張氏的客卿武夫,脾氣都這麼衝?”

    戚頌點頭笑道:“和氣生財,和氣生財。呂默,趕緊給陸道長道個歉,陳小友說得對,出門在外與人爲善,不要總覺得全天下都是心懷叵測的鬼蜮之輩。”

    呂默起身抱拳道:“多有得罪。”

    年輕道長拎着那條小板凳,踉蹌走回原位,咧嘴笑道:“一家人不說兩家話,打是親罵是愛,呂姐姐”

    嘴上說着不正經的言語,年輕道士驀然間神色變化,小娘皮敢跟道爺如此放肆,看鏢一個箭步,將那板凳當做暗器砸向那呂默。結果被身形鬼魅的女子幾步繞過桌子,一手抓住那板凳,往地上一丟,再來到道士眼前,一記肘擊打在對方胸口,打得道士整個人雙腳離地,整個人懸空側摔入宅院正屋內,後背撞在那張八仙桌邊緣,嘎吱一聲,摔了個狗喫屎,趴在屋內泥地上,年輕道士咿咿呀呀半天起不來,含糊不清說着腰斷了,陳兄弟救我一救。

    那背劍少年掏出兩袋神仙錢,隨手丟在桌上,“既然喜歡攬事就拿去。”

    周楸瞥了眼桌上的兩袋錢,她柳眉倒豎,深呼吸一口氣,好不容易纔強忍住,沒開口道破玄機,算了,少掉的那幾顆小暑錢,就當是這個陳仁護送倪清回到小鎮的路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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