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一十八章 道深者言淺
    周楸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猜測,叫裴錢,女子武夫,髮髻衣飾,都與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對得上,再加上對方的現身,引發了玄之又玄的天地異象,可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,只說裴錢爲何會出現在此地一事,就讓周楸百思不得其解,強壓下心中波瀾,她忍不住問道:“可是落魄山的裴宗師?曾經在大驪陪都戰場那邊,用了鄭錢這個化名?”

    雖說在合歡山地界,受制於身份,周楸的消息算不上如何靈通,那十幾份通過不同渠道獲得的山水邸報,都被翻爛了,但是寶瓶洲四大宗師之一的名號,周楸豈會不知,人的名樹的影,當年在那陪都戰場,大瀆兩岸,“鄭清明”殺妖救人兩不誤,在妖族大陣中如入無人之境。

    裴錢抱拳笑道:“周姐姐,當不起‘宗師’一說。”

    周楸轉頭望向那個背劍少年,如果眼前女子若是裴錢,那麼被裴錢稱呼師父的人,還能是誰?

    之前還覺得這少年,頗爲心善,人是好人,就是好爲大言的毛病,實在是讓人有點受不了。

    如今想來,對方哪裏是吹牛皮不打草稿,故作聳人聽聞的言語,分明是有的放矢,只是她和白茅不信罷了。

    因爲離得近,劉鐵也已聞訊趕來。

    周楸抱拳道:“大驪邊軍,蘇巡狩麾下大梁營隨軍修士,上騎都尉周楸,見過陳先生。”

    披甲漢子沉聲道:“大梁營斥候標長劉鐵,見過陳先生!”

    陳平安抱拳回禮,“大驪落魄山陳平安,見過周都尉,劉標長。”

    裴錢小有意外,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周楸。

    上騎都尉在大驪邊軍舊制當中,屬於武將勳號,正四品,不屬於邊軍實職,但是如果周楸沒有戰死,成爲鬼物,能夠活着離開戰場,按照大驪新律,得到這麼一個含金量極高的武勳,她轉任地方駐軍,就該是正五品實權武官起步,若是在大驪陪都兵部任職,周楸說不定就是某司的主官郎中了。退一萬步說,即便周楸已經是英靈,按例返鄉,成爲一郡城隍享受香火,毫無問題。

    重新落座,周楸本想要讓這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坐主位,不過陳平安依舊坐在原地,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我曾經在大驪京城,親眼見過朝廷派遣修士,連同沿途山水神靈和州郡城隍,引領戰死在寶瓶洲南部諸國的英靈返鄉,你們爲何沒有隨行北歸?”

    劉鐵猶豫了一下,大略解釋道:“只因爲同僚執念太重,一離開合歡山地界,便會變得渾渾噩噩,失去最後一點真靈,我們在這邊還有心願未盡,不肯就此離開,即便淪爲孤魂野鬼也在所不惜。”

    即便是面對陳平安,披甲漢子還是有所保留,畢竟對方沒有大驪官方、尤其是邊軍身份。

    周楸笑道:“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,烏藤山祠山神李梃,如今手底下有一頭妖族修士,叫顧奉,是李梃的得力干將,曾是青杏國邊境的淫祠山神,它曾暗中勾結蠻荒軍帳,將我們一支精銳騎軍的行蹤路線泄露出去,建議設伏襲殺,我除了是隨軍修士,還負責一軍諜報,察覺到那座淫祠廟祝的不對勁,加上妖族軍帳也擔心是反間計,就派遣一支斥候先行探路,剛好與我和劉標長狹路相逢,那支蠻荒斥候當中藏着一位劍修,我們是事後,準確說來是死後數年之久,才知道那位蠻荒劍修,躋身託月山百劍仙之列。當然,妖族試圖設伏截殺我軍一事也就化作泡影。這麼些年,我們苦無證據,只是查出那位淫祠山神早年就與李梃關係莫逆,極有可能李梃纔是幕後主使,兩次刺殺未遂,合歡山趙浮陽知曉我們身份之後,興許是忌憚我們生前的身份,沒有對我們趕盡殺絕,反而由着我們在豐樂鎮落腳,只說有本事便殺了那位觀軍容副使,他絕不過問此事,但是這種沒有確鑿證據、純屬捕風捉影的私仇,也休想他治顧奉的罪,趙浮陽倒是說了,只要我們拿出證據,莫說是顧奉,就是李梃,他都可以親自擰斷脖子送到山下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“如此說來,周都尉是覺得趙浮陽和虞醇脂與蠻荒妖族勾結的可能性,不大?”

    周楸說道:“至少我這邊,目前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和線索。而且按照大驪諜報機構的行事風格,戰後會反覆篩查、勘驗戰時情報,既然這麼多年過去了,合歡山還是屹立不倒,至少在大驪朝廷兵部和刑部兩處情報衙署,應該都是被判定爲底細乾淨了,當年確實不曾勾結蠻荒軍帳。”

    劉鐵說道:“畢竟是兩個金丹,樹大招風,若是底子不乾淨,活不到今天,大驪陪都那邊可不是喫素的,聽說咱們洛王建立了個由他直轄的諜報機構,查案極狠,經常一抓就是一長串。”

    棉衣道士終於有機會插上話了,笑道:“貧道與藩王宋睦是熟識,以前在大驪處州槐黃縣城的泥瓶巷,我與他經常碰面的。”

    周楸和劉鐵一時間都喫不準這個道士的言語真假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不用理他,就是個騙喫騙喝的。”

    道士說道:“至多是蹭喫蹭喝,怎麼能說騙呢。”

    十幾位披甲銳士,擁擠在門口巷弄那邊,一個個睜大眼睛,看着院內那個背劍少年,扎丸子髮髻的年輕女子,還有個棉袍道士。

    他們多是年輕面孔,年歲最大的,也不過是劉鐵這般三十來歲的青壯漢子。

    今兒瞧見劉標長這個最不講究禮數的莽夫,挺直腰桿坐在那邊,他們都覺得有趣。

    往常瞧見了某某將軍,也沒見劉標長如此乖巧啊,見了面也抱拳笑臉幾句,只是轉身與他們便換了一副臉孔,開始唸叨老子要不是當了斥候,耽誤了前程,如今誰給誰喊將軍,還兩說呢,女怕嫁錯郎,郎怕入錯行,就是說我了,你們還笑,老子好歹是個標長了,你們這幫兔崽子呢……

    所謂的往常,也就是生前在世時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都讓他們進來坐吧。”

    周楸搖頭笑道:“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劉鐵點頭道:“就讓他們在門口待着,都是些不省心的,看完熱鬧就得走。”

    門口那邊,聚在一起也不顯得鬧哄哄,只是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。

    “陳平安,劍氣長城的城頭到底有多高?”

    “加上浩然各洲馳援劍修,劍氣長城那邊真有幾十萬劍修?陳平安,你當的隱官,也是個官麼,多大,可有品秩?”

    劉鐵瞪眼道:“放肆,陳先生的名字也是你們可以直呼的?”

    周楸笑眯起眼,道:“不可直呼名諱,你們喊陳公子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劉鐵無奈道:“瞎胡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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