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二百七十七章 城頭兩人四境三戰
    桌上,琳琅滿目。

    既是陳平安的收穫,也是陳平安的江湖。

    一顆上等蛇膽石,是神誥宗道姑賀小涼當初在鯤船上,還給陳平安,還有一些已經褪色的普通蛇膽石。

    綵衣國城隍爺沈溫贈送的金色文膽,除此之外,旁邊擱着一小堆金銀兩色的金身碎片,文武輔官的銀色碎片,也有胭脂郡淫祠山神的破碎金身。

    一枚出自某一代龍虎山大天師之手的印章,按照沈溫的說法,需要配合道家五雷正法,才能發揮威力,但是最讓陳平安記憶猶新的,還是這句話:唯有德者持之。

    一堆銅錢小山,穀雨錢,小暑錢,雪花錢。

    一堆小竹簡,既有尋常竹子削成,更多還是魏檗打造竹樓剩餘下來的青神山竹子,上邊刻滿了名言警句和詩詞佳句。有崔瀺跟他一起練拳時朗誦的聖賢文章,有李希聖在竹樓外牆壁上畫符的文字,有陳平安從山水遊記裏摘抄而來,有在江湖上道聽途說而來的無心之語……

    在梳水國渡口購買的一隻鬥雞杯,不值錢,但這是陳平安難得的額外開銷。

    劍修左右贈送的兩根金色龍鬚,以及作祟老蛟死後遺留下來的一件金色法袍,和一顆好似泛黃丹丸的老珠子。

    一隻白瓷筆洗,從古榆國刺客蛇蠍夫人那邊獲得,最後沒有在青蚨坊賣出去,因爲陳平安喜歡那些活潑靈動的一圈文字。

    一本《劍術正經》,一枚咫尺物的玉牌,都是老龍城鄭大風送的。

    一本文聖老秀才贈送的儒家典籍,幾本從胭脂郡太守府邸得到的山水遊記和文人筆札。

    一枚篆刻有“靜心得意”的印章。

    一枚沒了山字印作伴的水字印,顯得有些孤零零的。

    它被陳平安放在了最手邊的位置。

    當然還有那本相伴時間最久的撼山拳譜。

    寧姚翻翻撿撿,一樣樣打量過去,最後笑道:“都給我了?不留點私房錢?”

    寧姚心中有些懊惱。

    私房錢算怎麼回事,以後跟陳平安說話,不能再這麼沒心沒肺了。

    切記,這不是劍道修行。

    陳平安顯然沒有察覺到寧姚言語中的深意,指了幾樣東西,一本正經道:“這本撼山拳譜,你是知道的,不是我的,只是我幫顧璨保管,不能給你。齊先生送給我的印章也不行,還有城隍爺的那枚天師印章,我覺得給你不太合適,其餘的,你想要就都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寧姚撇撇嘴,“不稀罕,你都留着吧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一拍腦袋,將腰間的養劍葫“姜壺”摘下,放在桌上,再從劍匣裏抽出那張棲息有枯骨女鬼的符籙,解釋道:“這隻養劍葫蘆,是我購買幾座山頭的彩頭,山神魏檗幫我跟大驪要的,這張符籙裏頭,住着一位挺兇的女鬼,在桂花島的幫助下,跟我簽訂了六十年契約,如今就住在劍匣裏頭,桂夫人說這叫槐宅,陰物身處其中,能夠滋養魂魄,增長修爲,就像是它們獨有的一座小洞天福地。”

    寧姚問道:“枯骨女鬼,漂亮嗎?”

    陳平安想了想,“就那樣吧,不如一個山莊的嫁衣女鬼好看,嫁衣女鬼又不如你好看。”

    寧姚怒氣洶洶道:“陳平安,你變得這麼油嘴滑舌,是不是跟阿良學的?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着搖頭道:“沒呢,都是我的心裏話,好話跟油嘴滑舌,可不一樣。”

    寧姚呵呵笑道:“那你是不是騙了許多姑娘的真心?”

    說到這裏,寧姚趴在桌上,轉頭望向個子高了許多、皮膚也白了一些的陳平安,她好像有些灰心喪氣,“我如今再也不能一隻手打五百個陳平安了,那麼你走過大半個寶瓶洲,那麼多小地方的姑娘,說不定就會把你當做神仙,然後喜歡你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趕緊擺手道:“沒有哪個姑娘喜歡我,一路上不是打打殺殺的仇家,就是終有一別的萍水相逢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裏,陳平安嘆了口氣,也趴在桌上,用手指輕輕戳着養劍葫,“我當時離開家鄉,是乘坐一艘俱蘆洲打醮山的鯤船,上邊遇上了一對姐妹,一個叫春水一個叫秋實,跟我差不多歲數,後來鯤船墜毀,可能再也見不到她們了吧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瞥了眼桌上那隻不起眼的筆洗。

    跟它隔着不過一尺多距離。

    可跟她們已經隔了很遠。

    寧姚非但沒有覺得陳平安是起了花心思,反而輕聲安慰道:“生離死別,免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她還是把一邊臉頰貼靠在桌面上,“在劍氣長城這邊,老的小的,男的女的,只要一打仗,每次都會死很多人,有你不認識的,有你認識的,你根本顧不過來傷心,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,只有等到大戰落幕後,活下來的人才有空去傷心,但是傷心都不會太多,對着劍氣長城的南方,最多遙寄一杯酒,人人都是這樣。”

    寧姚眼神深深,如陳平安家鄉的那口鐵鎖井,幽幽涼涼,“就像之前在酒鋪喝忘憂酒,我跟你隨口說起那件小事,我跟朋友喝送行酒,會有人拿我爹孃的事情,喜歡陰陽怪氣說話,你問我生不生氣,生氣當然有,但是沒外人想的那麼多,爲什麼呢?你知道嗎?”

    陳平安跟她對視,趴在那兒,只能微微搖頭。

    寧姚給出答案:“因爲那個說怪話的人,終有一天,也會死在戰場上,而且他一定會是慷慨赴死,就像他的祖祖輩輩那樣。一想到這個,我就覺得不用太生氣,幾句話而已,輕飄飄的,還沒身邊的劍氣重。說不定哪天我就會跟這些人並肩作戰,或者是誰救了誰,又或者只能眼睜睜看着誰死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了點頭,然後坐起身,又搖頭道:“寧姑娘,你這麼想……”

    寧姚白眼道:“我不想聽道理,不許煩我。”

    別人的道理,她可以不用聽,家裏長輩老祖宗的,城頭上老大劍仙的,當初爲自己送行離開倒懸山的阿良的,身邊同齡朋友的,可如果是陳平安來說,她就只能被他煩,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他別說。

    陳平安哦了一聲,繼續趴着,果真不講那些自己好不容易從書上讀來的道理。

    寧姚突然坐起身,“你真要去劍氣長城那邊?”

    陳平安跟着坐直,點頭道:“教我拳法的老前輩說,只要登上城頭,就能有助於武夫的神魂淬鍊,只要別死在那邊,就是很大的收穫。而且不知道爲什麼,上次跟那對夫婦喝過了忘憂酒後,我總覺得當下的四境,到第六境,有種水到渠成的錯覺,好像只要我想升境,就可以輕鬆做到,不過我當然不會傻乎乎就這麼一路破境,一步走得不紮實,以後就懸了。但是我有一種直覺,喝了過黃粱福地的美酒,以後七境之前,四到五和五到六,兩次破境會簡單很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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