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二十六章 文有第一武無第二
    “十四一境,算賬法子,與前邊所有境界都完全不同。”

    “與你們這些門外漢,終究沒辦法說清楚門內的真正光景。”

    就在曹溶即將“一腳登頂”時,景色又變,雙方站在了一葉扁舟中。

    岸邊桃花千百樹,紅雲一片,間有白桃數株,花開如少女可愛。

    碧湖如新磨寶鏡,春潦未漲,水勢較爲溫婉,小舟似在

    一幅山水手卷中行。

    陸沉站在船頭,手裏多出一枝桃花,輕輕擰轉,“等着吧,千年之內,十四境之間的廝殺,會越來越頻繁。舊十四境的隕落,新十四境的紛紛崛起,都是大勢所趨。”

    “十四境修士,最爲忌憚飛昇境劍修。當然只是忌憚而已,不至於畏懼。仙人境劍修,可殺飛昇境,不算太過稀奇。飛昇境劍修,想要殺十四境,卻是難如登天。但事有例外,比如先前在那艘夜航船之上,吳宮主面對一撥劍修的圍殺,其中陳平安的合道劍氣長城,寧姚的身負一座天下氣運,都屬於胡攪蠻纏的無理手,換成我在那條船上,也是不願面對這種局面的,只說一個不小心,萬一打着打着,就需要與老大劍仙對峙,捱上陳清都的一劍,擱誰誰不怕呢。”

    這是曹溶第一次聽聞這等祕事,只是不知吳霜降祕密潛入浩然天下,所求何事?總不能是爲了試試看陳隱官、寧姚的分量吧?

    還是說吳霜降要與陳平安和落魄山、寧姚和五彩天下飛昇城聯手,密謀共同對付白玉京?

    遠處一橋迤邐,湖面如一整塊碧綠琉璃,小舟緩緩前行,泛起漣漪陣陣,若劃琉璃立碎。

    曹溶突然發現岸邊桃林間,似有女子凝眸望向小舟這邊,那女子身邊站着一位神異出身的鹿角少年,眼神幽寂,雙袖垂落,他們也分明看到了湖上小舟,雙方對視一眼。

    剎那之間,景象重新返回潑墨峯,陸沉笑道:“不過吳宮主當時願意主動認輸,自然還是他故意示弱了。他的夜航船之行,守株待兔,只是爲了確定陳平安有無資格擔任他的盟友,當然不會出死力氣的。”

    “世間出現了第一枚錢幣,難道就是爲了讓誰更有錢嗎?”

    “佛門有六度,佈施爲第一。人間善男信女捐錢給寺廟,寺廟以財佈施天下,這種流轉的初衷,是使得流水不腐,戶樞不蠹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裏,陸沉雙指捻起身前懸空的“一截”酒水,丟入嘴裏,“修道之士,如果道法純以打架本領來定高下,有意義嗎?”

    曹溶點點頭,“是不對。”

    陸沉卻笑道:“錯了,人間道士,最早修行,不是爲了打架,還能是爲什麼?”

    登山只爲登天,天翻地覆慨而慷。

    陸沉又捻起那一截酒釀,轉頭笑道:“曹溶啊,不要總是這麼愁眉不展,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,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。”

    “況且你的仙人境底子打得這麼好,如果不是爲師故意坑你一把,憑你的道心和資質,早就是飛昇境巔峯,修行路上運道再好幾分,說不定如今都可以摸着合道的門檻了。說來說去,此事怪我。”

    其實曹溶是個化名,這位靈飛觀的開山祖師,道號“天瑞”。

    此身之前,本名鄭澤,出身杞地,是一個早已滅國的小國,爵位一降再降的微末之地,故而官史記錄極少,唯一被後世說道的,恐怕就只有那個杞人憂天的典故了。“鄭澤”曾是一位巡遊天下的采詩官。

    下一刻,他們來到了一條官道上,道路上有人騎馬乘車,有人騎驢,也有徒步者,擔柴漢和賣炭翁。

    陸沉停步時,站在了一處驛站門口,曹溶觀其匾額,名爲籌筆驛。

    陸沉說了件趣事,“被關禁閉八百年的玉樞城張風海,他已經離開了鎮嶽宮煙霞洞,你師尊的師尊,親口答應他,只要贏下那場三教辯論,就可以脫離白玉京道籍。我來這邊之前,他剛剛去了趟閏月峯,準備說服武夫辛苦,一起創立宗門,先前與張風海一同離開禁地的散仙呂碧霞,會輔佐他們,身邊還有個暫時名聲不顯的師行轅,如果真被張風海談妥此事,辛苦願意出山,那麼這個才四人的門派,不容小覷啊。”

    曹溶悚然。

    &莫非是道祖親自打開的鎮嶽宮禁制,放那張風海離開煙霞洞?

    這不是放虎歸山嗎?誰不知玉樞城張風海與餘掌教的那樁恩怨?是個公認的死結。張風海可不是一般的修道天才,由着此人開宗立派,開枝散葉,壯大勢力,即便是白玉京,依舊會是一個不小的隱患。因爲在曹溶看來,如果說蠻荒天下攻伐浩然九洲,對兩座天下而言都是一份考卷,浩然的考題,在於“外患”二字,那麼暗流涌動的青冥十四州,也會迎來一份“內憂”二字的考卷。

    陸沉笑道:“不用緊張,在師尊眼裏,我那餘師兄債多不壓身,根本不在乎多一個牆裏開花牆外香的張風海。”

    “至於蠻荒天下那邊,那個甲申帳出身的周清高,不出意外,他會頂替某位被白帝城顧璨拐跑的那個女修,補上天干一脈的缺口,並且成爲領袖。相信這些都是他師父早早預料到的事情了,彎來繞去,還是這麼個結果,該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呢,還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?”

    曹溶點頭道:“練氣士不是武夫,很難有誰可以獨享美名。”

    陸沉好像不認可這個說法,“你那餘師伯,不是曾經有方私章,就鈐印在你那副畫冊上邊?”

    曹溶神色肅穆說道:“文有第一,武無第二。”

    陸沉笑道:“這裏的文,當然不是詩文小道,而是言說道法,武,是說與人鬥法,廝殺的本事。”

    故而這方印章的內容,便是師兄餘鬥最真實的心聲寫照,要做那道術皆是第一人的存在。

    吾道最高,至於打架本事,對不住,你們就只能去爭第二了。

    曹溶心神往之,“這種話,唯有餘師伯說來,旁人便不覺得狂妄,反而只覺得豪氣干雲。”

    陸沉笑嘻嘻問道:“曹溶,如果要你跟那位餘師伯爲敵,作何感想?”

    曹溶苦笑道:“哪敢,想都不敢想。”

    陸沉板起臉,“如果是大勢所迫,你身不由己呢,比如,只是比如啊,比如爲師哪天跟餘師兄翻臉了,幹架一場,然後被餘師兄打死了,你當弟子的,不得爲師父報仇啊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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