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天公作美
    月兒彎彎照九洲。

    大驪禺州境內那座律宗寺廟內,月光透窗如閱書,桌上,一張材質微澀的紙張上邊,寫着一句“遠離顛倒夢想”。

    竹枝派裁玉山附近的那條河邊,外門知客陳舊在上游垂釣,下游有個年輕道士,拋竿入水,哈,下風口釣大邊,能釣到大魚。

    玉宣國京城長寧縣,一處庭院栽滿花的宅子裏邊,月飛軒上流光,有女子畫完眉頭畫芙蓉,人與月,俱是眼兒媚。

    落魄山竹樓一樓,青衫陳平安,吹滅讀書燈,走出竹樓,夜深人靜,獨自來到崖畔石桌,滿身都是月。

    月白風清,松濤陣陣,猶如天籟。

    在這處離着合歡山不遠不近的山嶺崖石上,除了青杏國那個貌若稚童的護國真人,還有鬚髮皆白的天曹郡張氏老家主,以及女子劍仙張彩芹,少年劍修張雨腳,戟髯蛙腹的張氏供奉戚鼓,金身境武夫。女弟子呂默。金闕派垂青峯一脈的女修,金縷。還有一個外人,她來自合歡山腳下豐樂鎮的少女練氣士,名爲倪清,道號“青泥”,她斜背一把油紙傘,挎着個棉布包裹。

    不斷有在夜空中流光溢彩的傳信符紙,陸續傳遞情報到山嶺這邊,各路兵馬推進有序,勢如破竹,比起預期更加順利,程虔愈發確定那個大逆不道的金闕派棄徒趙浮陽,已經是甕中之鱉。

    就在此時,崖外漣漪晃動如風吹水紋。

    憑空出現了一位頭戴蓮花冠的中年道士,在崖外現出身形後,道士一步跨向崖石,飄然站定。

    本可以悄無聲息至此,故而那些刻意牽動的靈氣漣漪,就像打招呼,與東道主們敲個門,提醒對方有客人登門了。

    可戚鼓等人還是被嚇了一跳,誤以爲是合歡山那邊狗急跳牆的刺客,潛行至此,要與他們來個不死不休的玉石俱焚。

    只是等到戚鼓看清楚對方的道士裝束,便稍微放下心來,只是再定睛一看,瞧了瞧對方的頭頂道冠,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,戚鼓又瞬間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,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憑藉這種在山上不常見的道冠制式,可以確定其法統道脈,必然出自白玉京南華城。

    張筇倒是比戚鼓略好幾分,這種名副其實的山巔大修士,這輩子見過的就不多,更別談這麼近距離相處了,思量一番,拱手抱拳道:“天曹郡張筇,見過曹天君。”

    在浩然天下,除了神誥宗那幾個香火凋零幾近於無的小道觀,就只有兩條道脈,寶瓶洲靈飛觀,北俱蘆洲清涼宗,道士纔有資格戴此道冠。程虔和張筇兩位金丹地仙,都曾參加過那場戰事,所以一眼認出這位道士的身份,是南方那邊,靈飛觀的老觀主,天君曹溶,他更是白玉京陸掌教留在浩然天下的嫡傳弟子之一。

    只是靈飛觀由道觀升爲道宮之前,曹溶就卸任觀主,下山雲遊去了。

    曹溶打了個稽首,笑着還禮,並不因爲張筇只是個金丹修士就看輕了對方,微笑道:“見過張道友。”

    尤其是垂青峯程虔,見到了這位曾在老龍城一役大放光彩的道教天君,二話不說,行了一份罕見的道拜大禮。

    三禮九叩,貌若稚童的青杏國護國真人,跪拜在地,兩手拱地,只是頭不觸底,叩在左手背之上,在道門是爲“空首”。

    程虔跪地朗聲道:“金闕派當代掌門,垂青峯程虔,拜見鄭祖師!”

    曹溶是化名,真名是鄭澤,道號“天瑞”。出身杞地的鄭澤,曾是一位采詩官。

    這些祕密,只在靈飛觀的金玉譜牒上邊纔會顯現出來,靈飛觀歷來規矩重,等級森嚴,誰敢對外泄露這種祖師密事。

    只因爲金闕派與靈飛觀有那麼一份“香火情”,身爲當代掌門的程虔,才能通過歷代掌門的口口相傳,知曉這樁內幕。

    曹溶伸出一隻手掌,往上虛託幾分,神色淡然說道:“起來吧。”

    面對程虔這種屬於自家道脈的徒孫,曹溶就沒有那麼和顏悅色了。

    曹溶同時以心聲言語的:“程虔,剛剛在潑墨峯那邊,掌教師尊親自降下一道法旨,允許你們金闕派開山祖師恢復靈飛觀道士的譜牒身份。以後就你們金闕派與靈飛觀,就算是一家人了,祖庭皆在白玉京南華城。”

    面對素未蒙面的祖師爺鄭澤,程虔用頭不點地的空首禮,可不是對這尊曹天君的不夠禮敬,而是金闕派這麼多年香火綿延,始終無法與靈飛觀“認祖歸宗”,所以見着了鄭澤,程虔纔會這般行禮。

    曹溶對此自然是受用的。

    金丹程虔,確實是個可造之材。

    程虔心神驚駭,聽聞“掌教師尊”也曾現身潑墨峯。饒是道心堅韌若磐石的程虔,也無法不激動萬分,心湖之內掀起波瀾,卻是竭力穩住道心,表面依舊神色肅穆,面朝潑墨峯方向,再次行跪拜大禮,這一次是額頭點地,砰砰作響。

    曹溶對此頷首認可。

    要說今夜合歡山地界,這場大功干戈的風波,究其根本,其實就是一場發生在自家道脈的“內訌”。

    程虔此人,最爲尊師重道,只因爲被金闕派譜牒除名的趙浮陽,盤踞在合歡山,竟然膽敢僭越行事,私藏一幅陸沉畫像,打造出一頂蓮花道冠,所以程虔纔有了那個殺氣騰騰的狠話,“無此道而爲此服者,其罪死”。

    陸沉先前與曹溶隨口聊起此事,雖然言語調侃,嘴上埋怨程虔這個小王八蛋給自己惹了大-麻煩。

    但是曹溶心知肚明,師尊對程虔還是有幾分欣賞的。

    曹溶看了眼呂默,按照師尊的說法,三千年前,她曾是一位故人身邊的梳妝侍女,極爲忠心。

    這一世是女子武夫,只因爲呂默在豐樂鎮陋巷內,被久別重逢卻對面不相識的陸沉,輕輕呵了一口氣,呂默在懵懂間就獲得了“本來面貌”,得以脫胎換骨,擁有了金枝玉葉的地仙根骨,從此就有了轉去修行仙法的本錢。

    關於呂默,與百花湖龍王廟的那頭石黿,師尊那邊都有了安排。

    尤其是那個道號青泥的小鎮少女,師尊是頗爲上心的。至於具體如何收尾,總歸就是曹溶這個當弟子的,得爲師尊分憂一二。

    程虔站起身,默不作聲,他甚至不敢妄自揣測陸掌教此刻身在何方。

    曹溶繼續以心聲說道:“福禍無門惟人自召,掌教師尊親臨此地,是你們兩個心誠則靈使然。”

    程虔默然稽首,作爲對祖師爺這句嘉獎言語的虔誠回禮。

    只是曹溶所謂的“你們兩個”,讓極聰明的程虔瞬間心中瞭然,合歡山那邊,多半是輪不到他來出手清理門戶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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