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四十章 報道梅花消息
    陳平安站在祖宅門外的巷子裏,看了看兩邊的隔壁宅子。

    小陌心中瞭然,問道:“公子,本命瓷碎片就藏在附近?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笑道:“就是不知道在左手邊還是右手邊的宅子裏邊。”

    藏得不錯,真可謂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。

    洪州邊境,那支隊伍在一處驛站停下,因爲是官員,有“公務在身”,驛站那邊自有安排,按照規矩走就是了,按部就班,井井有條,十幾號官吏有條不紊下榻於這座草澤驛。若是官場熟人入住,想要睡得好,驛站的官舍客房都是有講究的,得按官職下榻,從上往下輪着來,如果人滿了,想要插隊之類的,肯定還是不成。不過想要喫得好,倒是沒問題,比如驛丞可以自掏腰包,請廚子開小竈,做出一頓豐盛酒宴,這種事,不算違例。國之善法,不在一味嚴苛,必然合乎情理,一向是國師崔瀺反覆強調的。

    進了官舍屋內,皇帝宋和伸手抹過桌面,擡起手,並無灰塵,再去窗臺那邊,輕輕一抹,還是潔淨無塵,笑道:“以前關老爺子當面質疑先生,說國師你大事管得好,這是本事,但是那些小事管得太多太細,就不妥了,信不過六部衙署?”

    宋和拇指和食指輕輕搓動,“事實證明,當年先生那些反覆推敲、一直作細微調整的‘小事’,先生管得很好,久久見功,越往後推移,越有後勁。”

    繡虎崔瀺,除了大驪國師,其實還是宋和的授業恩師,在某種程度上,吳鳶跟皇帝陛下算是文脈相同的師兄弟。

    只不過他們這一脈的同門,與文聖一脈並無關係就是了。

    餘勉壓低嗓音,好奇問道:“陛下,你還沒說,當年國師是怎麼回答關老爺子的?”

    宋和微笑道:“記得先生當時只是回答一句,‘我信得過你們的用心和初衷,信不過你們的手段和韌性’,就是這麼一句,把咱們關老爺子噎得不行。”

    驛站馬廄旁,老車伕看着那個坐在欄杆上邊的年輕道士。

    老人倍感無力,剛要開口言語,頭戴蓮花冠的道士便做了個手指抹嘴的手勢,示意對方別說話。

    陸沉雙手撐在欄杆上,笑道:“放一百個一千個心,貧道可不是找你敘舊的,找別人。”

    老人猶豫了一下,有了個猜測。

    陸沉立即伸出大拇指,再拱手搖晃起來,“前輩不愧是雷部斬勘司的頭把交椅,晚輩佩服佩服。”

    老人笑道:“陸掌教帶走她是最好,就當是給那個姓陳的找點樂子,將來兩個同鄉人,在異鄉重逢,仇家見面,分外眼紅,就有趣了。”

    陸沉在驪珠洞天擺算命攤十餘年,相互間都不陌生。

    可憐陸尾,還是個陰陽家的仙人境,處心積慮,算來算去,結果連自家老祖宗近在咫尺都算不到。

    陸沉埋怨道:“說好了不聊天的,前輩怎麼回事。”

    老人爽朗笑道:“陸掌教是個頂好說話的人,不會計較這些。”

    陸沉眼神幽怨道:“所以你們一個個就可勁兒欺負好說話的人,對吧。”

    老人搖搖頭,“小鎮十年,山上練氣士的彈指一揮間,我跟陸掌教可算好聚好散。她來了,不耽誤陸掌教你們敘舊。”

    老人離開此地。

    一對父女,牽馬而來。

    陸沉挪了挪屁股,落在地上,與那對父女使勁招手,殷勤喊道:“這裏這裏。”

    當然施展了些許障眼法,讓自己瞧着不那麼年輕,用阿良的說法,就是更有成熟男人的滄桑味道了!

    朱河覺得那個滿臉笑意的“中年道士”,瞧着有點眼熟。

    道士趕忙比劃了幾下,最後作出搖晃籤筒的手勢,笑道:“記起來了麼?我啊,在槐黃縣城那條主街路邊擺攤的那個。”

    朱河滿臉驚喜,笑道:“陸道長?!”

    朱鹿其實一眼認出對方,她只是依舊假裝不認得這個算命道士。

    父女兩個,當年在小鎮先後都慕名前往攤子算命,只是各有不同,一個是想要知道自己女兒何時起運,一個是測算自己的姻緣。

    陸沉笑道:“你是叫朱河對吧?朱兄,貧道有個朋友,託貧道問你個問題。”

    朱河雖然有點犯迷糊,仍然爽朗笑道:“陸道長請說。”

    陸沉微笑道:“他就是想知道一件事,當年離開小鎮的那趟遊學路上,你到底是怎麼讓陳平安覺得你是個高手的。我那朋友,說這個問題,百思不得其解,困惑他很多年了。”

    朱河一頭霧水。什麼跟什麼?自己怎麼就是高手了,又跟這位陸道長的朋友,扯上了什麼關係?

    朱鹿臉色陰沉。

    她雙臂環胸,下意識做出一種防禦姿態,想要看看這個當年就讓她印象不佳的算命先生,今天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。

    在織造局內,朱河是名義上的二把手,僅次於李織造大人,朱河管着所官、總高手在內一大撥胥吏匠人,負責幫忙主官盯着大大小小的具體織造事務。如今的身份,有點類似當年家鄉窯務督造署的輔官林正誠,所以朱河其實已經屬於閒散的養老狀態。

    女兒朱鹿卻是大不一樣,一州境內所有的錢糧、吏治和士子結社活動等等,都會祕密記錄在冊,她手底下管着的那撥人員,屬於名副其實的“喫皇糧”,卻不通過戶部,而織造局定時遞交給京城御書房的那道密摺,幾乎都是出自她之手,織造官李寶箴只是負責潤筆而已。

    陸沉背靠着欄杆,笑望向他們。

    年近花甲的朱河,在金身境打熬體魄多年,有望躋身遠遊境。朱鹿在今年剛剛成爲六境武夫。

    如果自己不出現,按照他們那個公子的安排和鋪路,或者說既定的依循人生軌跡,等到朱河成爲遠遊境宗師,就轉任地方武官,也算是光宗耀祖了,當然如果只是依循朱河內心想法,朱河當然更願意去南邊,在大驪以外的某個小國,開山立派,收取弟子傳授武學。至於朱鹿,會一步一步破境,然後有朝一日,她會老死在遠遊境這一層武道高度,她會怨天尤人,一直鬱郁不得志。

    她的人生道路上,前方始終存在着兩個背影,一個是看似近在咫尺卻永遠求而不得的心上人,自家公子,李寶箴。

    另外一個是遙不可及的青衫背影,是泥瓶巷的那個同齡人,彷彿永遠穿着一雙草鞋,肌膚黝黑,手持柴刀,永遠是當年的那個泥腿子。

    朱鹿被那個道士瞧得瘮得慌,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陸沉笑問道:“朱姑娘,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說法,‘朱陳一家,永不相背’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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