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有人說過
    當老尚書說出這個稱呼,大驪皇帝沒有說什麼,陳平安也沒有說什麼。

    寶瓶洲又要變天了?

    宋和微笑提醒道:“範山君?”

    等到那張空椅子,一襲青衫落座後,原本頭疼的皇帝陛下,這會兒就換成別人頭疼了,風水輪流轉,何須三十年,只在頃刻間。

    衆目睽睽之下,範峻茂哪怕再不情不願,還是隻得伸手一抹,只見女子山君施展本命神通,凝聚屋內水氣作一頁宣紙,她再輕呵一口氣,雲霧聚攏如一團金色墨汁,手指蘸了蘸,窩火不已的範峻茂,剛要“在紙上落筆”,就看到對面魏檗在內的幾尊山水神靈往自己這邊瞧來,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,剛好有了撒氣筒,她不好與在神號一事肯定幫了大忙的年輕隱官撂狠話,老孃還怕了你們幾個,“看什麼看,你們來寫?!”

    魏檗是懶得跟範峻茂計較,屋內其餘多瞥了幾眼就挨訓的山水神靈,是不願招惹這位嶄新神號“翠微”的南嶽山君。

    畢竟某種意義上說,梓桐山不在大驪國土之內,那麼以後範峻茂,她就是整個寶瓶洲廣袤南部山河的執牛耳者,再加上南方暫無儒家書院,那麼能管範峻茂和梓桐山的,好像就只有文廟了。

    反而是對範峻茂頗爲禮敬的佟文暢開口說道:“勞煩範山君忙正事,我們一屋子都等着。”

    佟山君一向對事不對人。

    範峻茂火冒三丈,“姓佟的,礙你事了?有空跑出去吞雲吐霧,就沒空等我列份單子?”

    佟文暢還是溫吞的口氣,緩緩道:“要是範山君需要寫好久的名字,我就出去抽旱菸了。”

    範峻茂一時語噎。

    坐在門口當門神一般的姜尚真會心一笑,有那麼點神篆峯祖師堂議事的味道了。

    撤碑一事,復國和立國的山下王朝、藩屬諸國,是想要徹底消除大驪王朝僅剩的那點影響力,而逐漸恢復元氣、或是近些年開山立派的一衆山上仙府、門派道場,則是想要恢復到戰事之前的局面,繼續當他們的山上神仙,不受任何人間律法的約束。但是有了那一塊塊山頂石碑,一些個無力與山上神仙平起平坐的朝廷官府,尤其是山下的老百姓,一旦遇到事情,就像是“有法可依,有理可循”,可以憑此與書院申訴,故而每一塊石碑,都是一種對山上修道之士的束縛,所以不管是譜牒修士,還是山澤野修,都不願意石碑長久在山,最好是成爲一頁翻篇的老黃曆,時日一久,便束之高閣,無人問津。

    在座神靈,對此都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歸根結底,就是諸國朝廷和山上仙師們,都想要一份純粹的自由。

    山上練氣士犯忌,比如哪怕在山外鬧出了人命糾紛,只需關起門來,神仙老爺們與當地朝廷與官府磋商,至多是破財消災,甚至是根本不用花錢,朝廷就會代爲給出一筆撫卹金,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

    誰都不想這種天不管地不管的“神仙日子”,就此一去不復返。

    哪怕以後儒家書院會更多插手事務,這是一種大勢所趨,可你們大驪宋氏都退回大瀆以北地界了,沒道理繼續管這管那,肆意插手別國內政。

    範峻茂快速寫好那份名單,字跡潦草,她再往那張椅子方向輕輕一推。

    不見陳平安有任何動作和氣機漣漪,紙張便不露痕跡地更換路線,飄落在書桌那邊,皇帝宋和先行過目,點點頭,再捻起紙張,擡起手,笑望向陳平安。

    陳平安這才伸手接過那頁紙張,說道:“肯定不會讓範山君爲難。要說事情有大有小,卻總是有商有量的,將來他們一趟大驪京城之行,說不定還能跟我們大驪額外談成許多互利互惠的山上買賣。所以有請範山君把我們大驪的誠意帶到南嶽地界,免得誤會叢生,橫生枝節,導致無事變有事,好事變壞事。”

    範峻茂板着臉點點頭。

    今天你是東道主,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,就先由着你官威重,但是等着,以後你陳平安再去梓桐山或是採芝山,不喫幾個閉門羹,老孃就跟你姓!

    “範山君是不是漏掉了幾個名字?”

    陳平安低着頭看着上邊的名單,擡起頭,輕輕晃動手中紙張,笑道:“分量太輕了些。”

    都是些小魚小蝦,名單之上,國力最爲雄厚的的一個龍泓王朝,可能就只是跟黃庭國的底蘊相差無幾。

    最大的一座仙府,風角山,也纔是一位元嬰境的掌門山主,戰時不見風角派仙師的任何蹤跡,整個門派都神隱一般,戰後重歸故地,風光無限,除了恢復祖師堂神主之外,還用極低價格一口氣將淪爲無主之地的七八處風水寶地,一併收入囊中,如今祖師堂成員,不提山上客卿身份,光是擁有國師、護國真人、皇室首席供奉頭銜的仙師,就有五六個之多,穩坐釣魚臺,大肆斂財,佔盡好處,賺了個盆滿鉢盈。

    如果陳平安沒記錯的話,最近就有一樁與風角山有關的山上風波,鬧得沸沸揚揚,緣於一個門派舊址被風角山給鳩佔鵲巢了,就去找本國新帝求個公道,結果一場由皇帝本該秉公決斷的議事,從新任護國真人,到首席、次席供奉,全是風角山的仙師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那位皇帝陛下在這中間就只能是搗漿糊,當和事佬,一邊說着息事寧人,和氣生財,莫要給外人看笑話,一邊偏袒風角山,那個滿腔憤懣的金丹境掌門,當場就揚言要帶着所有譜牒修士,搬遷到大瀆以北,投靠大驪宋氏。朝廷根本沒理會,不上心,皇帝就只是說了幾句輕飄飄的客氣話,明擺着是都懶得挽留了,想走就走好了,今日不同往日,如今朝廷根本不差你一個道場破碎大半、法脈青黃不接的小門小派。

    父慈子孝,上樑正則下樑直。父不慈子就難孝,上樑不正則下樑歪,這就是常理。

    原濁者流不清,行不信者名必耗。故而才需要正本清源,本立則道生,海晏河清。

    自己都給了一份名單,陳平安竟然還不知足,這不是得寸進尺是什麼。

    範峻茂已經打定主意,堅決不增添剩餘幾個名字,與此同時,以後再不參加任何一場大驪京城議事,她冷笑道:“除了各國朝廷和山上門派,在這件事上,陳國師別忘了還有那些豪強門閥,都覺得大驪宋氏在這件事上寸步不讓,是在咄咄逼人,不佔理的,尤其是官府和私人書院裏邊,義憤填膺的讀書人,嚷着要跟觀湖書院討要個說法,更是茫茫多,其中不少享譽朝野文壇的士子,要讓書院出面邀請你們某位禮部官員,好與大驪朝廷當面對質。”

    既然咱們倆都這麼喜歡攬事,我範峻茂大不了就當背了個鍋,頭疼過後,現在就輪到你陳平安和大驪王朝爲難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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