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一片孤城彩雲間
    白也只得捻起一條溪魚乾,細細嚼着,看着那個小姑娘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自己,又只好說道:“滋味不錯。”

    小米粒雀躍不已,又從棉布挎包裏邊掏出一包魚乾,往桌上那麼一放。

    她再一拍挎包,斬釘截鐵道:“還有!”

    白也無言。

    君倩大笑起來。

    好友白也,也有今天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陸沉先給玄都觀那邊寄過一封密信,說是家書都不過分了,貧道跟玄都觀多熟,去那邊串門就跟回家一般,整座天下都知道的。

    至於離開浩然天下之前,順手給陳山主幫了個小忙,那也算幫忙?貧道與陳山主,那可是相逢於青萍之末的摯友!

    之後就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遠遊。

    在南華城內,陸沉難得做出一番齋戒沐浴更衣,認認真真,閉關坐鎮道場,纔敢去逆流而行。

    一路上,頭戴蓮花冠的陸沉,蹚水而行,見過很多光怪陸離的匪夷所思之物之景。

    兩隻道袍大袖,拖拽出令人目眩神搖的七彩琉璃色彩。

    可惜這一路無人得見此景。

    終於被陸沉碰到了一個“過客”,可惜對方身形一閃而逝,陸沉都來不及說話,對方依稀是個女子模樣的練氣士,她也只是與陸沉對視一眼。

    之後又碰到一個相較於陸沉、身形大如山嶽的光腳大漢,每跨出一步都有雷霆震動的聲勢,腳下濺起的水花裏邊,時常夾雜着無數往四面八方濺射而去的琉璃碎片。

    陸沉便大袖一捲,將“附近”幾片稍大的琉璃碎塊收入囊中,陸沉與那不知是去往未來、還是返回過去的道友,大笑着道了一聲謝,但是魁梧壯漢只是埋頭狂奔,並未理睬。

    在光陰長河趟水而行,能夠遇到一個道上行人,已經是如同登天難,想要看清楚對方的容貌,更是比登天更難。

    陸沉當下都不敢掐指一算,腳下河中漩渦無數,一着不慎就會深陷其中,尤其是遇到某些位於“當下”的真正得道之士,便是河水觸石、洄懸激注的兇險場景,陸沉可不想在某地趴窩不動個幾百年。至於道路上偶見“岸邊”的浮光掠影,皆是模糊不定的畫面片段,看過之後,若想記住,饒是境界高如陸沉,都要頭暈目眩幾分,因爲一幅幅畫面,象徵着一個個不可言說的天機。

    不知道過了多久,虧得陸沉早有準備,三千年以來每次在光陰長河中的走馬觀花,都是一場歷練,再加上陸沉當年曾被佛祖拉入那座大千世界,故而歲月流逝,即便漫長得近乎無限長無窮盡,對陸沉而言,依舊算不得什麼難關。否則換成一般的十四境,恐怕都要被這種“空其空”“無有無”之境給折磨得道心失守了。

    陸沉終於停下腳步,長呼出一口氣,到了到了,終於被自己找到了!

    道袍兩隻大袖中的一大摞青紫符籙都已化爲灰燼。

    陸沉眼前景象,就像來到了一座廣袤無垠的水面,平如鏡面,腳下佈滿砂礫,不計其數,五顏六色,絢爛無比。

    “水面”宛如一層薄薄的琉璃,那些砂礫,其實細看之下,每一顆沙子,都是一顆星辰,只是鋪了一層又一層。

    在陸沉窮盡目力的極遠處,有一條好似鐵鎖橫江的長鏈,如一條線橫亙在天地間。如果非要名之,大概可以稱之爲“因果”吧。

    但是陸沉依舊沒有找到自己想要與之對話的那尊遠古神靈。

    閽者身份,神職之一,是看守光陰長河的後死者和犯上者。

    不過就算現在打道回府,也是不虛此行了,終於見到了一大撥“活物”,古異鬼怪神仙皆有。

    有看不清面容的女子,身穿青色長裙,衣袂緩緩飄搖,有畫壁仕女那種衣帶當風的美感。

    她是跪坐姿勢,身前擺放着一條小案几,上邊擱着幾件樣式古樸的陶製酒具。

    有一座不斷下沉的懸空巨山,約莫比中土五嶽加在一起還要更高。但真相卻可能是比浩然天下的一粒塵土都要矮。

    山巔有個手捧頭顱的項上無頭者,頭顱之上,眼多如蜂巢之孔,發現陸沉之後,或眨眼或閉眼,嗡嗡作響。

    一個不停開口言說、手指書寫、類似用鼻音頌唱佛偈兩個字的古怪存在,似乎不喜被人打斷自己,爆喝一聲,“聒噪!”

    片刻之後,這個古怪存在又開始重複,那兩個字,是“自由”。

    偶爾纔會稍有不同,古怪存在大哭不已,喃喃自語一句,不昧因果,不夠,遠遠不夠。

    一處好像以無數顆雪花錢淬鍊而成的雪白高臺之上,設置有各種作祭祀用的神臺,一縷縷香菸嫋嫋升起,卻又緩緩落下,各有高低。

    大概是個以古法娛神求長生的。

    高臺“隔壁”是一條古木小舟,有繪滿龍的“一件紫袍”飄浮在船頭,以遠古言語嗤笑道:“道路都斷了,還妄想接引天地,如何能夠小巫見大巫!”

    有個眉毛極長、肌膚極白的男子,貌若遠古得道真人,大概是難得見到客人來此,他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,姿容俊美,但是依舊難以掩飾一雙眼眸的黯淡無關,男子盤腿坐在那條長鏈附近,橫一支大戟在膝蓋,興許是太久沒有正兒八經開口說話了,他嗓音沙啞得如刀磨石,笑問道:“何人來自何時何地?”

    只是他很快就自嘲道:“你肯定是聽不懂的了,以那場變故計起,畢竟都過去八千年了。”

    陸沉聽不懂對方的言語,卻心算得出。

    曉得了,是一個來自很久以後的練氣士。

    這至少意味着在很久的將來,猶有練氣士能夠來到這裏,挺好的。只是再一想,好像也未必,萬一是武夫足夠純粹呢。

    有剃掉兩條眉毛的女子,她輕輕翹起手背,看了又看,這才擡起頭,饒有興趣,看着那個遠來是客的道士。

    此外還有一撥存在,影影倬倬,若隱若現。

    陸沉粗略算來,與蠻荒有大道牽引的,居多。

    也對,妖族修士天生肉身強悍,山上登頂更快,不怕天不怕地的,總喜歡靠雙手打破一切舊天條和新規矩。

    有個老態龍鍾的頭戴高冠者,步履蹣跚,搖搖晃晃,來到陸沉眼前“十幾步”外,竟是以蠻荒雅言問道:“陸法言死了嗎?”

    陸沉笑答道:“前輩若是與他是故友,可以哭了,若是有仇,就可以釋懷,都不用報什麼仇,因爲陸法言已經被某人喫掉了。”

    高冠老者點點頭,死死盯住這個“年輕道士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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