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多餘即是溫柔
    陳平安帶着郭竹酒和謝狗,還有掌律長命,一起進入蓮藕福地,要先去一趟尚處於封山狀態的狐國。

    同乘一艘符舟,穿過層層雲海,謝狗實在無聊,悶得慌,就站在船頭,呼呼喝喝的,一次次遞出手掌,驅散兩邊的雲海,或是在雲堆裏打出個窟窿。

    小陌去了青冥天下喝酒,她心情不太好。

    陳平安從自家壓歲鋪子要了些糕點過來,打開食盒,遞給郭竹酒一塊杏仁酥,郭竹酒雙手接過,高高舉過頭頂,謝過師父賞賜,這才混圇吞下,陳平安又給她和長命都遞過去一塊桃花糕,笑着讓郭竹酒慢些喫。長命坐在山主一旁,眯眼而笑。

    人間勝景,山河如一幅壯麗畫卷。

    美哉此畫也。

    謝狗收起拳法,做了個氣沉丹田的手勢,坐在自家小山頭的盟主身邊,問道:“郭竹酒,那個曹慈真有那麼拳法無敵?連我們山主都贏不了?”

    在陳山主這邊,謝狗不方便稱呼郭竹酒爲盟主。

    陳平安其實門兒清,不過對於這些拉幫結派的座座小山頭,山主大人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假裝不知。

    郭竹酒點點頭,“必須厲害啊,打得過師父,能不厲害嘛,曹慈簡直就是厲害得一塌糊塗,必須武道無敵,不過歸根結底,曹慈還是佔了比我師父年紀更大的便宜,他若是晚生幾天幾個月的,說不定就要跟在我師父屁股後頭喫灰塵了。”

    若是曹慈拳法不厲害,輸拳的師父如何自處?

    謝狗使勁點頭,深以爲然。

    長命以心聲說道:“公子,福地尚無本土劍修出現。”

    作爲這座蓮藕福地身份隱蔽的“史官”,掌律長命這些年一直密切關注着整座天下的走勢。

    陳平安同樣以心聲言語道:“可能是對我的一種大道排斥,議事結束,我就會收起那個用來觀道的符籙分身。”

    終於得到確切答案的掌律長命,小心翼翼建言道:“公子,不再等等?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頭道:“命裏無時莫強求,我就別拖延福地第一位劍修的誕生日期了。人心貪得無厭,道心反受其咎。”

    長命還是不忍心自家公子就這麼放棄一樁天大福緣,繼續勸說道:“公子怎麼就是貪心了,天予不取才會反受其咎,就算晚幾年出現劍修又如何,我就不信這方天地,當真體會不到公子的誠心,說不定對方就是在等明天秋氣湖……那場議事的結果?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道:“是有這個可能的。”

    他在觀道蓮藕福地這座天地,想來這座天地也在觀察自己。

    少年時背劍誤入藕花深處,在南苑國京城落腳,曾在心相寺遇見那位修佛只在平常事的寺廟住持,老僧就曾有過類似的言語。

    大概就如長命所說,陳平安也在等那位劍修的現世,這座天地虛無縹緲的大道,冥冥之中,也在等他這位落魄山山主、福地名義上主人的言行。記得那位浩然賈生就曾在大政篇內有一語,君子言必可行然後言之,行必可言然後行之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着解釋道:“想要維持九個符籙分身的正常言行、思考和遊歷,很喫錢的,每個舉動,每句話,甚至是每個念頭,都需要開銷我在村塾那邊真身的天地靈氣,耗費靈氣,不就是一顆顆神仙錢嘛。等到清明節過後,玉宣國京城那邊私事一了,我就會全部收回,然後就要閉關,爭取早點恢復上五境修爲。”

    七顯二隱,結陣有結陣的好,可以防止任何一粒心神出現意外,以防萬一收不回來,但就是需要一直消耗陳平安真身的靈氣積蓄,如果單純是一具符籙分身遊歷山河,如斷線風箏一般飄蕩在天地間,其實並無這份額外支出,分身能夠在外逛蕩多久,取決於符籙材質的優劣。

    長命無奈道:“公子的這個藉口,實在是太蹩腳了些。”

    收起全部的符籙分身,不過是某件事告一段落,塵埃落定了。以公子幾近大家的符籙造詣,就不能再祭出一副寄託心神的分身?

    長命見公子不再言語,她只好祭出了一記殺手鐗,“公子,身爲一位純粹劍修,有無進取心,成就高低,天壤之別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啞然失笑,捻起一塊糕點細細嚼着,調侃道:“是周首席傳授給山門掌律的錦囊妙計吧,得嘞,你們倒是相親相愛一家人,以後再拉攏了老廚子和韋賬房,再起一個山頭,豈不是要將我這個甩手掌櫃的山主給架空嘍?”

    長命也覺得這個說法有趣,神色柔柔,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既然公子心中有了決斷,她如果再不依不饒,就無趣了。

    謝狗跟見了鬼似的,咱們落魄山的掌律長命,還會這麼笑?真真嚇人哩。

    陳平安其實比較爲難,自己要在霽色峯閉關,需要破境重返玉璞境,那就必須收回全部芥子心神。

    這場觀道“天地間第一位劍修契合天時地利人和、應運而生”的大道裨益,陳平安當然不想輕輕放過。

    但是等到陳平安閉關,觀道過程就會必然出現一個空當,如果恰好在這期間,福地剛好誕生首位劍修,那陳平安就不光是尷尬那麼簡單的事情了。因爲這意味着此方天地大道,並不認可年少時就曾背劍進入福地、如今更是成爲“老天爺”的落魄山山主。

    老話說命裏八尺難求一丈。若是真是一位心無旁騖的純粹劍修,當然可以強求那二尺,偏要與天地在路上爭道。

    所以這也是先前陳平安帶着小陌走在大驪京城,散步期間,擡頭眼見着稚童放飛的紙鳶,陳平安爲何會說一句“你們純粹劍修”,而不是“我們”。

    撇開偶爾從某隻籮筐裏撿取“飛劍”說怪話,陳平安平時跟人說話,還是比較謹慎的。

    一旦與蓮藕福地的大道,強爭這二尺命,若是成了,親眼得見第一位劍修的誕生,當然是最好的結果,因爲同時意味着此間天地認可陳平安和落魄山作爲福地主人的身份。可閉關之前,若是始終不成,就又有三種結果在等着陳平安,第一,陳平安閉關期間,劍修誕生,就像福地大道與落魄山表態一句,“雙方井水不犯河水”。第二,陳平安閉關後劍修尚未出現,選擇繼續觀道,此方天地見他心誠,讓陳平安得償所願,這種結果其實也很好,好事不怕晚,同樣可以讓陳平安的東道主身份,“名實”兼備。

    第三,陳平安犟脾氣上來了,福地一天不給陳平安這樁仙緣,陳平安就繼續觀道一天,那麼此處人間就一天都別想擁有一位本土劍修,兩邊都拖着,就看誰能耗過誰。

    宛如倆鄰居,徹底惡了關係,誰都不想主動退讓一步,起了一場意氣之爭的拔河,反正誰都別想過上好日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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