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某年的雜花生樹
    君倩說道:“你那些廢棄不用的詩篇,我都記着呢,我說內容你來抄錄就是了,至於詩題你得自擬。”

    白也隨手翻了幾頁手稿,再翻到最後新篇章所寫內容,發現竟然從頭到尾,都是那位江湖少俠跟啞巴湖大水怪的山水故事,並非是陳平安在夫子自道,或是偶爾興起,學那位文廟韓副教主寫篇小說。白也記起先前在山頂,小米粒說起她第一次出門走江湖,好像就是找個欠她一個故事的過路讀書人?

    如果不是看在小米粒的面子上,白也不願意做這種事情,瞎胡鬧,跟頭上戴兩頂虎頭帽何異?

    白也坐在椅子上,接過君倩遞過來的毛筆,思量片刻,說道:“記得那次遊歷廬山,好像有兩篇古體詩和七絕,寫得還不錯。”

    君倩提醒道:“可不能一上來就拿出巔峯的詩情,前邊幾首詩篇,記得稍微收着點,總計這十二首詩,文采功力,必須循序漸進,尤其是壓軸一篇,必須對得起書上那三位仙師的驚歎和美譽……”

    白也擡起頭,廢話這麼多,你來寫?

    君倩笑呵呵道:“氣性還不小,我要是小師弟,就拎一青磚站在這裏了。”

    白也落筆之前,問道:“這場觀道,欠了陳平安一個大人情,怎麼算?”

    若是陳平安早有謀劃,卻被自己一個外人捷足先登,所欠人情就更大了。

    君倩報出一首舊詩,然後說道:“你是我的好朋友,他是我的小師弟,那就按照老規矩,我兩不偏幫,你們自己商量着辦。”

    白也剛要落筆,君倩突然說道:“崔師兄當年就說過,你寫草書,筆格尚可,畢竟詩名擺在那裏,後世書家,誰都願意吹捧幾句違心話。不然只說那幅如今是否真跡都存疑的字帖,崔師兄就說他拿腳指頭夾着一塊隨便從簸箕裏邊撿來的木炭,都寫得比你好。而小師弟這本手稿卻是既有功底的簪花小楷,你可別露怯了,實在不行,就換我來?我寫小楷,肯定比你強幾分。”

    白也就要擱筆,愛寫不寫,不伺候了。

    君倩學自家先生招牌式唉了一聲,“不說了不說了,你繼續寫你的鬼畫符。”

    白也突然問道:“崔瀺真這麼說過?”

    君倩點頭笑道:“崔師兄從不說大話,你不愛聽就憋着。”

    白也忍了忍,最終還是沒忍住,憋出一句三字經。

    君倩自顧自推開窗戶,瞥了眼白也,一首詩寫完了,又報了一首舊詩,笑道:“這邊竟然還跑了三個的蒙童,中途退學去隔壁村學塾了,難怪我們小米粒會說一句火大嘞。”

    白也低頭“抄詩”,隨口問道:“村塾這邊總共幾個蒙童?”

    君倩笑道:“好像攏共才十個出頭一點,虧得前不久收了個寧吉當學生,不然估計都要不足雙手之數了吧。”

    白也聞言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我輩讀書人的糗事,不足爲外人道也。

    山中,原本關起門來只是打算小酌的哥仨,等到白登終於曉得山頂那個魁梧男子是誰,以及那個虎頭帽少年又是誰……

    這頓酒,一開喝,可就擋不住了。

    如今他們仨,實在是投緣,已經認了結拜兄弟,輩分按道齡排下來,分別是白登,曾錯,高耕。

    白登聊起三千年前本族的昔年崢嶸歲月,銀鹿聊到了蠻荒家鄉仙簪城的自家祖上如何闊綽,高耕也說了些青宮山的勾心鬥角,如何表面光鮮如何一肚子委屈,說下宗宗主之位,本來唾手可得,當初師父都點頭同意了的,卻被敬重的師兄和心愛的師姐暗中從中作梗,寧予外人不幫師弟……兄弟們俱是聊到了各自傷心處,喝得興起,高耕就問要不要喊來陳靈均一起喝,桌旁原本倆醉醺醺的好友,瞬間酒醒幾分,讓高耕剋制,莫要衝動。

    聊起改名爲“曾錯”和如今“字日章”一事,高耕與白登皆是讚歎不已,大爲歎服,一個說銀鹿道友確有真才實學,一個說不愧是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,君子韜晦深遠謙退難知,唯有遇事則日見彰明,當仁不讓……

    銀鹿悻悻然,欲言又止,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兩位結拜兄弟那個真相,先前被年輕隱官拘押起來,每天都要寫點什麼,後者常來這邊點檢內容,告訴銀鹿既然如今當了半吊子的小說家,那就拿出那種“做一行愛一行、行行出狀元”的端正態度,每日都儘量多寫點文章,長短篇幅不計,首重心誠,每個字都不可隨便敷衍了事……

    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的宅子相距不遠。

    今夜既無酒喝,也無心修行的陳靈均,坐在臺階上發着呆,突然站起身,鬼鬼祟祟從庭院內撿起一顆石子,就往別家宅子那麼一拋,丟在了房頂上邊,石子翻滾作響。很快就響起那個笨丫頭的心聲訓斥,陳靈均,你煩不煩?!陳靈均一臉茫然,以心聲詢問,暖樹,你咋回事,可不興你這麼誤會人的,家裏遭賊啦?暖樹怒道你再這麼無聊,我明兒就跟山主老爺說去!陳靈均天不怕地不怕,唯獨就怕這個告狀,只得悻悻然辯解一句,我剛剛在院內翻看一本專修水法的靈書祕笈,看到了會心處,就忍不住有樣學樣,抖摟了一手尚未成熟的道法……不等陳靈均說完,那個脾氣暴躁的笨丫頭又開始訓人嘍,編,你繼續編,最好把那本道書的名字和道訣內容一併編出來!

    虧得姜尚真恰巧就坐在他那府邸的屋頂上邊,笑問道:“暖樹,景清,你們吵啥呢。”

    暖樹與周首席施了個萬福,回屋子去了,她那書桌上都是些專門記錄瑣碎開支的賬簿,沒空搭理陳靈均那個不務正業的傢伙。

    陳靈均腳尖一點,飄向周首席那邊屋頂,有點尷尬,壓低嗓音說了句,周首席,小姑娘家家的,這麼兇,以後怎麼嫁人,是吧。

    姜尚真後仰躺着,腦袋枕着一隻玉瓷枕,雙手疊放在腹部,笑道:“我看暖樹不愁嫁啊。”

    陳靈均轉移話題,“既然長夜漫漫無心睡眠,周首席咋個沒喝酒。”

    姜尚真睜着眼睛看天,微笑道:“我是在想亂山高下,雲腳上懸,看情形是要下一場滂沱大雨了,身爲劍修,是該檐下躲雨呢,還是一手拎個大水桶、一手拿着大臉盆出去接雨。”

    陳靈均聽得如墜雲霧,但是輸人不輸陣,開始胡說八道,“這還不簡單,要是雨水能當錢用,看我不在院內擺滿鍋碗瓢盆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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