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山中一幅畫
    陳平安留下於玄,單獨離開山巔,去竹樓換了一身日常山居裝束,重新穿上棉袍和布鞋。青青蒼蒼。

    謝狗坐在崖畔桌邊,說不辱使命,把話給那個柳騷包帶到了。陳平安笑着點頭致意,讓她再跟郭竹酒說一起喫晚飯。

    以往只要郭竹酒留在山中喫飯,陳平安都會親自下廚,炒幾個拿手小菜,不說跟朱斂的廚藝比,說句很下飯,不昧心。

    於玄頗爲無奈,方纔陳道友那句“資質不夠,想法來湊”的自我評價,讓老真人再次無言。道友怎的又罵人,老秀才你得管管。

    桃符一山五宗門,浩然獨一份的,於玄想起自家有幾棵仙苗,資質相當不俗,登山修行勢如破竹,就是一個個的心氣太高了,記得其中一個年輕金丹劍修,授籙譜牒在經緯觀道門劍仙一脈,瞧見自己這個祖師爺都鼻孔朝天的德行,還要當面埋怨開山祖師不是劍仙,美中不足了……是不是讓他們來落魄山這邊歷練歷練?你們不是都自恃聰明絕頂、破境如喫喝平常嗎,就就讓你們來見一見金丹碎了又碎才元嬰、閉關三次才重返玉璞的陳平安!就不知道陳道友有無這份閒心了,願不願意調教一番?估計懸。

    難不成真要開銷個五百顆金精銅錢,以天價買下那“道觀”或是“觀道”二字,再來開口與陳道友討要“添頭”一事?

    亂山高下出處州。

    休怪此鄉風最古,此地原是天下脊。

    身材矮小的老真人,身穿一件紫色道袍,掐指算卦,凝神定睛望向小鎮東門那邊,於玄依稀可見,有道士騎牛入關,紫氣東來。

    不敢多看那份舊時光景,於玄站在欄杆上,咦了一聲,驀然瞪大眼睛,只瞧見天地間有一股紫氣道意,分作兩線,浩浩蕩蕩如洶涌江水,倏忽間撞入自己兩隻袖袍中,如水得魚,於玄竟是攔都攔不住,抖了抖袖子,好傢伙,本該虛無縹緲無分量的道氣而已,竟是沉甸甸的,讓已經十四境的老真人都要稍稍彎腰,若是身在天外星河道場,貧道於玄,必然不用彎這個腰!

    於玄收起心緒,抖了抖袖子,稽首禮天外,與道祖謝過。

    劉十六和白也宅子相鄰,方便串門,鄭又乾終於見着了那位人間最得意,桐葉洲出身的小精怪,還壯起膽子跟那人聊了幾句。

    看來是自己冤枉先生了,原來先生沒有吹牛不打草稿,當真認識白也啊。

    鄭又乾倒是沒有如何懼怕白也,畢竟白也要殺也只殺蠻荒王座大妖。

    當隱官的小師叔不一樣啊,遇見妖族,那叫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來三個全殺光的亂殺啊,都不帶眨眼的。

    當然了,除了是在劍氣長城殺妖如麻的末代隱官,更是自家文脈的小師叔嘛,去年在山道上初次相逢,小師叔是在自己這邊,脾氣好的很,跟自己閒聊,小師叔都不大聲說話。

    因爲大哥白登被大驪朝廷欽定補缺鐵符江的江水正神,暫時就只差走完那條成神之路和封正典禮了,白登是龍子龍孫,天生體魄堅韌,又是玉璞境劍仙,不是太過懼怕那種形銷骨立的煎熬,又在落魄山的眼皮子底下,想必不會有任何意外,於是改名爲曾錯的鬼物銀鹿,身爲二哥,就和當三弟的流霞洲青宮山高耕私下合計了一下,他們倆除了要幫大哥護關一場,再參加朝廷封正典禮,好歹要給自家大哥撐個場面,此外北嶽披雲山那邊有文廟賜予神號,更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慶典,都想要見識見識名動天下的夜遊宴,但是他們與魏山君都不熟,終歸是要落魄山幫忙與山君府討要三個席位了,只是銀鹿哪敢假裝自己與陳隱官關係好,一個不小心就要挨板磚的,所以還得是高耕這個落魄山客人去跟年輕隱官厚臉說事了,高耕雖然年紀最小,是三弟,卻有擔當,說刀山火海也去得,說便說,找那陳山主,魏山君的三份請帖而已,他們哥仨又不是不給賀禮,寶瓶洲北嶽夜遊宴嘛,規矩都懂!

    故而得知陳山主與一位紫衣老道散步去山頂,高耕便故作輕鬆,在大哥二哥的勉勵視線中,大步流星離開宅子,只是出了門,便換了面容,苦着臉,慷慨赴死一般。高耕不敢打攪陳山主跟山上朋友的閒聊,便在山路與神道交界處,徘徊不前,在原地耐心等着陳平安獨自下山來,才快步上前,硬着頭皮言說請帖一事,陳平安聞言毫不爲難,當場笑言一句,這等小事,高仙師只需與陳靈均喝酒的時候閒聊一句,再讓他知會自己一聲就可以了,做客山中,再有類似事情,就別這麼興師動衆了,太見外。

    高耕喜出望外,不曾想自己在陳山主這邊,面子這般大!

    陳山主甚至親自將高耕送到了府邸門口,一路閒聊,言語無忌都很隨意,高耕站在原地,等到告辭離去的山主身形漸漸遠去,這才轉身,與兩位兄弟報喜去了。要知道師尊荊蒿在山中逗留那麼久,這位功高蓋世的年輕隱官,可是一起喝頓酒的面子都沒給!

    寧吉是第一次來到落魄山,看哪哪都是新鮮事,只是不太敢獨自出門,先生忙,寧吉更多還是跟着趙師兄,像個小跟班。

    先前那個叫暖樹的粉裙女童,說既然是山主老爺的學生,按例在山上是有宅子的,當下就有閒置的幾處,寧吉可以挑選。窮怕了的少年哪敢獨佔一座宅子,說實話,顛沛流離慣了的寧吉,也過不慣那些享清福的富貴日子,所以只說跟趙師兄住一棟宅子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趙樹下對待學拳一事,從來都是勤能補拙,此刻就在院內走樁不停。

    寧吉就坐在臺階那邊看着,少年安安靜靜,心境祥和,也不覺看拳是無聊事。

    岑鴛機在山路神道上走樁練拳,門口那邊的仙尉道長,本來多正經一人,每次岑鴛機在山門口那邊休歇換氣,道士都只說些今兒天氣不錯的客套話,如今鄭大風一擡頭,道士就擡頭,鄭大風盯着她看,道士就跟着,兩顆腦袋的偏移幅度都一樣。

    呵,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,據說都是山主親自挑選的看門人呢。

    莫名其妙鬧着要下山的陳靈均,捱了頓訓,暖樹帶着小米粒找到他,問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,山上住得好好的,非要搬去騎龍巷,甩臉子給誰看呢。陳靈均委屈不已,只是看着罵完自己就又要去忙東忙西的粉裙丫頭,想了想,陳靈均就沒有說什麼,頂天立地大丈夫,跟個不曉得江湖險惡的笨丫頭計較什麼,青衣小童就只是坐在臺階上,抱着頭,唉聲嘆氣,小米粒坐在一旁,扯了扯景清的袖子,再遞過去一捧瓜子,陳靈均嗑着瓜子,磕着磕着,就把膽識磕出來了,陪着小米粒扯閒天。小米粒說不用怕,好人山主說啦,於老神仙是從他先生那邊聽說了景清在北俱蘆洲的走瀆事蹟,這趟忙正事之餘,就想要認識認識你。陳靈均聽得眉開眼笑,哈哈大笑,悄悄站在牆外的暖樹,見小米粒說得一字不差,粉裙女童這才放下心來,腳步輕輕離開。


章節報錯(免登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