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
    陳平安合上賬本,微笑道:“輸人不輸陣,心性真是不錯。年紀還小,武學境界不夠,如今只是馬月眉的幫閒,等到你哪天學到了沈老宗師的七八成本事,估計以後就是永嘉縣馬氏的得力幫兇了,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,或是夜行,剷除異己,或是掣肘家族內的仙師供奉,”

    白角冠婢女板着臉陰惻惻說道:“我就算變成了厲鬼,就算爬也要爬去陳劍仙的家鄉,去那座落魄山報仇雪恨!”

    陳平安眯眼微笑,點頭道:“好說。人生在世要稱心,本該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。結仇者與報仇者,雙方各憑本事。只是一個走過不少江湖路的前輩,無償告訴你一個江湖道理,在形勢不由人的時候,年輕人說話不要面露兇狠,眼綻兇光,無妨,下輩子注意點。”

    剎那之間,又是一枚松針洞穿她的眉心,強勁的洞穿力道,帶着青衣婢女撞向牆壁,頹然坐地而死。

    青衣婢女擡起頭,天地晦暗,寒風陣陣,陰冷刺骨,她茫然四顧,是極爲陌生的景象,枯寂,了無生氣。

    這次自己是真死了?已經身在黃泉路了?接下來可有那書上所謂的鬼門關,孟婆橋?

    她站在一條大雨過後的泥濘道路中央,就在此時,她轉頭望去,有一貧寒老媼騎乘駿馬,鞍轡異常華美,老媼衣衫襤褸,縫縫補補,只是這匹高頭駿馬卻分明是豪門精心飼養,尋常人家,絕不能擁有這等千金不易之物。

    瞧見了道路上的青衣婢女,老媼趕忙勒緊繮繩,停馬在旁,老媼眉眼慈祥,稍稍附身,低聲問道:“姑娘欲何往處?”

    賜姓馬、名溫春的青衣婢女顫聲問道:“老婆婆,敢問此地是冥府道路之上嗎?”

    老媼聞言愈發眉眼溫和,笑道:“姑娘可是回孃家省親,與親人走散了?莫不是被大雨淋溼,昏了頭,才說出這種好沒道理的胡話。姑娘,大雨才歇,路途積潦難行,此地山林自古多虎患,姑娘不宜單獨一人趕路,不如隨我去寒舍暫作休歇,翌日早行,得從容也。”

    “裝神弄鬼!我倒要看你是神是鬼,敢在此故弄玄虛!”

    青衣婢女扯了扯嘴角,腳尖一點,撥動一粒路上石子,石子破空,呼嘯成風,朝那高坐馬背的老媼心口處急急飛去,老媼喫痛一聲,跌落馬背,摔在泥濘中,沒了氣息,青衣婢女低頭定睛望去,一番猶豫過後,這才緩緩挪步,擰轉手腕,袖中滑出一把匕首,攥在手心。那個羸弱不堪、一擊便被斃命的老媼驀然睜眼,心口處鮮血流淌,她卻是緩緩起身,擦了擦衣裙,越擦越髒,嘆息一聲,只好作罷,沙啞開口道:“小姑娘,我好心好意勸你,何故暴起殺人,就不怕誤殺無辜嗎?即便懷疑我是鬼神之屬,也理該敬而遠之吶。”

    老媼低頭看了眼空洞的傷口,不以爲意,只是繼續絮絮叨叨說着老理兒,“小姑娘聽一句勸,心地纔是福田,一個人,若是心地壞了,雜草叢生,就壞了一年的收成,一年沒有收成就要與人賒欠,賒欠是要還利息的,這般債上添債,苦上加苦,循環往復,何時纔是個頭吶。”

    青衣婢女聽不得這些令人厭煩的碎嘴道理,她直接一腳踢去,將老媼的整顆腦袋都踹飛。

    老媼的頭顱在泥漿中翻滾,反覆呢喃一句“又錯啦”。

    下一刻,青衣婢女發現自己重新站在道路中央,遠處一騎緩緩而來,老媼再次停馬,面貌溫和,低聲問道:“姑娘欲往何處?”

    不等青衣婢女回話,老媼便駕馭駿馬高高揚起馬蹄,瞬間就將後者的心口踩踏出一個窟窿,疼得婢女摔倒在地,老媼依舊神色和祥,再緩緩翻身下馬,揮動手中馬鞭,噼啪一聲如雷鳴炸響,狠狠打斷青衣婢女的頭顱,高高拋起,重重墜地,青衣婢女隨着那顆翻滾的腦袋,她眼中視線切換不定,或青天或黃泥。

    老媼嗓音溫和,好似自家長輩一般,柔聲勸誡道:“姑娘,還錯嗎?”

    下一刻,青衣婢女再一次站在道路中央,馬蹄陣陣,由遠及近,老媼再次騎馬而至,好似懸崖勒馬一般,停馬笑顏開口詢問。

    馬川和馬璧,是同父異母的兄弟,歲數相差一年,都是二十歲出頭,一人個高幹瘦,一個黑麪短髯,容貌身材皆迥異,兄弟二人都是馬氏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,是有功名在身的,跟馬研山讓妹妹代考而來的探花郎不同,馬川是太學生出身的正經舉人,是家族僅次於少年神童馬徹的頭等讀書種子了,至於弟弟馬璧,只是相形見絀而已,若無比較,將他放在玉宣國豪門世族當中,也算俊彥了。

    先前臉色難看至極的婢女秋筠找到他們,她沒有說具體緣由,只說家主有令,讓他們立即趕到此地。

    馬川想要詢問內幕,秋筠卻與平常溫婉不同,她只是咬着嘴脣不說一個字。一路上,馬川故意放緩腳步,走到弟弟身後,再去牽她的手,卻被秋筠輕輕甩開,這讓馬川有些驚訝,往日私下相見,由於給她們教拳的沈刻眼尖,是個老江湖,單憑女子走路姿態,就可以看出女子是否處子之身,秋筠又是馬月眉最器重的心腹婢女之一,馬川再色膽包天,也不敢隨便壞了她的武學前程。

    結果等到他們三個進了院子,既沒有看到任何一位馬氏長輩,也沒有看到什麼相熟的供奉客卿。

    只看到那撥神色古怪的青衣劍侍,怔怔看着他們幾個後到者。

    馬氏長房遭遇了一場翻天覆地的風波,家主馬巖捱了一腳踹,當家主婦秦箏都斷了一隻手腕,不過暫時並未殃及兩邊兩房旁支的相鄰府邸。

    馬川和馬璧只看到了唯一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,有個青衫背劍的男子,坐在臺階上,此人手裏邊有本不薄的冊子。

    貴客?

    是某位已經在朝野揚名立萬的玉宣國世家子,家主想要讓他們兄弟來此,跟這個人切磋學問?

    馬川作揖道:“敢問兄臺?”

    陳平安揮了揮手中賬本,“不必多禮,老鄉見老鄉。我們等會兒再細聊,等一等朝廷內定的下任狀元郎馬神童,馬徹。”

    馬川笑容如常。

    馬璧有些不悅神色,這小子真會擺譜,給臉不要臉的貨色,都敢擺到我們馬氏來了,在這京城,天潢貴胄功勳與那將相公卿子弟又如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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