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那窩螞蟻皆同姓
    這類屬於被臨時徵召、在欽天監任職的外奉官,往往品秩很低,多是擔任漏刻博士、冠帶地師這些不過九品、從九品的最底層官員,等到某項工程竣工,就會立即免去臨時官身,朝廷象徵性賞賜一些俸祿和造辦處文房清供。即便如此,皇帝依舊會親自過目所有名單,如果外奉官在職期間,通不過吏部專門的考覈,還是會被驅逐出欽天監,而且即便被罷黜爲庶民,回到地方上,依舊不得言說欽天監內事半個字,一經發現,就是戴枷流徙千里的下場。這等祕事,別說官方正史和內廷祕檔,就連地方誌和家譜都是不準有任何文字記載的。除非更換國祚了,後世子孫想要爲先祖揚名,纔敢在家譜上邊寫上幾筆。

    鄔監副厲色道:“誰?!”

    欽天監是一國禁地,練氣士膽敢擅闖此地,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,當值監官也要喫掛落,而且絕不輕鬆,有一個算一個,誰都別想跑,而且都不是什麼吏部考評低劣、朝廷下旨申飭的事了。

    門口那邊水紋盪漾,現出一位女子身形,頭戴帷帽,身姿婀娜,如仕女圖中走出的美人,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嘴邊,示意他們噤聲,她自顧自走到沙盤附近,拎起一根黃竹畫杆,輕輕敲打着沙盤上的山川龍脈,她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,“我在鸞山禮制司當差,與你們欽天監幾位早就入了土的老祖宗,有過數面之緣,當年聊了些堪輿、術算,談不上誰教誰學問,互有裨益吧,這次剛好路過,借閱了幾本書,只是見你們憂愁此事,纔想着幫你們出出點子,放心,是自己人,否則我何必主動現身,自討麻煩。”

    她純屬閒得沒事找事。

    三位監正官對此將信將疑,但是他們通過心聲交流一番,決定靜觀其變,不宜大打出手。

    欽天監的藏書和儀器,重要是重要,卻不是那種世俗意義上的值錢,一般而言,沒有哪個練氣士來這邊求財,風險和收益太不對等了。

    皇宮,一間不大的屋子,一對中年夫婦坐在暖炕上邊,婦人怕冷,手裏拎着一隻做工精緻的炭籠。

    還有個矮小老人被賜了條椅子落座,腳邊就是火盆,老人一邊捫蝨一邊與男人對話。

    正聊到洪鐘毓爲何能夠從自家京師城隍廟文判官的身份,升任宗主國大驪王朝的泠州城隍爺,只是他們聊來聊去,也沒說出個所以然。

    不管怎麼說,洪判官有此官場際遇,玉宣國薛氏與有榮焉。至於洪城隍以後會不會幫襯點玉宣國,就別想了,各級城隍與一般的山水官場,還是很不一樣的。

    接着就收到了一封來自永嘉縣馬氏府邸的密信,這讓皇帝薛逄看得神色凝重,沒有什麼後宮干政的忌諱,直接將密信交給皇后看過,皇后再交給那個老人,玉宣國的三朝國師,黃烈。

    皇后娘娘內心深處,對那秦箏怨念頗重,雖說幾次相處,都算表面融洽,實則她最是看不起這個馬氏主婦,一個出身市井的婦道人家,土雞飛上枝頭,便不是土雞了嗎?

    老人看過了密信,皺着一張臉,輕聲道:“無妄之災嘛。”

    你們馬氏好死不死的,怎麼會招惹此人?寶瓶洲那麼多世外高人,隨便換一個都不成?非要跟此人結仇?

    老人是位老金丹,以前寶瓶洲的地仙,還是極有分量的。

    一洲版圖之上,百國林立,皇帝輪流坐,陸地神仙卻是屈指可數。只說正陽山和風雷園,雙方積攢多少年的家底了,不就始終沒有玉璞境坐鎮山頭?如果當年李摶景或是竹皇,任何一位劍仙,躋身上五境,數百年恩怨,估計早就清清爽爽結清了。

    當然了,如今的寶瓶洲,是愈發讓人看不懂了。不管是寶瓶洲自己看不懂,恐怕其餘浩然八洲,都一樣看不懂。

    怎就一下子冒出這麼多的上五境了?

    尤其是那座驪珠洞天的年輕一輩,真是一個個強橫得不講道理了。

    好嘛,南邊的桐葉洲,上五境修士是一個接着一個凋零和隕落,自家寶瓶洲,一場仗從頭到尾,是越打越多。

    一位披掛華麗甲冑、懸佩法刀的皇室供奉,腳步匆匆來此稟報一事,“陛下,陽翠殿裏邊突然開了門,屬下聞訊立即帶人過去查探,結果瞧見了個陌生人,問他姓名來歷,對方也不答話。”

    皇帝誤以爲自己聽錯了,問道:“什麼?”

    皇后娘娘皺緊眉頭,“趕不走?”

    這位江湖草莽出身再被朝廷招徠的內廷供奉,神色尷尬道:“趕不走。”

    事實上,作爲宮城三大殿之首的陽翠殿,他們這撥內廷供奉,竟是連大門都進不去。

    皇帝苦笑道:“國師,這算不算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?”

    老人點點頭,“善者不來來者不善。”

    先前收到的密信,上邊內容,說得……半點都不籠統晦澀,今日落魄山陳平安來此尋仇,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

    馬氏今日有難,懇請薛氏朝廷庇護,幫助馬氏渡過難關,事成之後,永嘉縣馬氏必有重謝。

    皇帝的想法再簡單再簡單不過了,仙俗即雲壤,這種涉及個人仇怨的神仙打架,薛氏只需、或者說是必須作壁上觀。

    至於事後真武山那邊,準確說來,是那馬苦玄問責,總不能拿他們薛氏撒氣吧?

    馬苦玄行事再跋扈,總不能繞過大驪王朝和觀湖書院吧?

    所以皇帝薛逄方纔只是請來國師詢問一事,朝廷這邊,需不需要調動宮內禁軍和五城兵馬司官兵,集合永嘉縣,做做樣子?

    國師說不用,弄不好,只會弄巧成拙。

    言下之意,不如裝傻,只當根本沒有收到這封飛劍傳信。

    皇帝小心翼翼說道:“國師,馬氏畢竟是撐起國本的棟樑所在啊。”

    沒了馬氏,牽扯太大,難免傷筋動骨。

    皇后娘娘視線低斂,以青蔥手指輕輕撥弄一塊粉彩齋戒牌,她看似隨口說道:“那位陳山主何等英豪,此次前來,若真是報仇雪恨,那也是他們山上的私事,陳山主總不至於一併帶走玉宣國境內的馬氏產業吧。”

    關於遍地開花、生日興隆一般的馬氏產業,明裏暗裏,宮內是有一份祕檔賬本的,厚厚一大本、將近百餘頁冊子呢。

    她反正是眼饞很久了。

    要死就死得乾淨些,人都沒了,死絕了纔好,馬氏產業自然就可以被收繳國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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