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
    陳平安現學現用,跟老將軍呂霄學了裝傻扮癡的本事,假裝沒聽到老道人言語中的譏諷,等到陳平安喝過了酒,小院已經不見老道人。

    老道人總是神出鬼沒,陳平安也無可奈何。

    天微微亮,靠着柴房門睡覺的枯瘦小女孩已經醒來,就看到那個白袍子的有錢人,在院子裏散步,閉着眼睛像個瞎子,一手攤開手心,掌心朝上,擱在腹部,一手握拳在胸口,步子很小,走得很慢。

    像是在猶豫要不要一拳敲在手心上,她百無聊賴地等着,總覺得他會一拳砸下去。

    如果這傢伙眼睛真瞎了就好了,然後一拳下去,啪嘰一下,不小心把自己手掌打透,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一想到這個,枯瘦小女孩就有點樂呵,怕被他看穿,趕緊板起臉,故意打了個哈欠。

    陳平安睜開眼,撤掉那個古怪姿勢,是跟丁嬰那邊依葫蘆畫瓢學來的,今天之所以拎出來,是覺得當年遇上嫁衣女鬼,那個帶着兩徒弟的目盲老道人,所學雷法,需要以重拳捶打氣府,

    跟丁嬰有點相似。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去看小女孩,也沒有停下腳步,將一身拳意繼續沉浸在種秋悟出的頂峯大架之中,說道:“你去看看曹晴朗的學塾開門了沒有,如果夫子還是沒有重新授業,就問一下附近的街坊鄰里,到底什麼時候開課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討價還價問道:“能不能喫過了早飯再去,我餓,走不動路哩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淡然道:“回來之後,再把竈房裏的水缸挑滿,就有飯喫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凝視着陳平安的側臉,看不像是在開玩笑,就哦了一聲,故意搖搖晃晃站起身,貼着牆根繞過陳平安,走出院子,離開巷子後,蹲在街巷拐角處,蹲了半天,這才一路撒腿狂奔回到院門口,額頭已經有了汗水,彎下腰,雙手叉腰,對着那個還在走路的傢伙,大口喘氣道:“還沒開門呢,我問過一位大嬸啦,說那夫子給之前的打架嚇破了膽,近期都不開門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默不作聲,指了指竈房。

    小女孩哭喪着臉,去了竈房,提了個最小的水桶,所幸水缸還有大半井水,若是空蕩蕩的,她保管一次都不願意,出門後丟了水桶就跑。她走到院門口的時候,聽到了曹晴朗的背書聲,背對着院子,她翻了個白眼,呲牙咧嘴,滿是不屑。

    打水真是累死個人。

    雙手提着水桶回到院子的時候,她還是貼着牆根,小心翼翼繞過那個人,一溜煙跑進竈房,井邊汲水,她就只打了不到小半桶水,一路上嫌累,又給倒掉了許多,其實等她回到院子,水桶底部也就堪堪有寸餘高的井水,她迅速轉頭看一眼,沒有看到那人,立即提起水桶,輕輕從水缸勺起半桶水,然後使勁擡起水桶,一個傾斜,嘩啦啦倒入水缸。

    對這一切,陳平安洞若觀火,但是沒有當場揭穿她。

    寧肯花這麼多心思去偷懶,也不願意出一點力氣嗎?

    曹晴朗背過了幾篇蒙學書籍的文章,就開始去竈房燒飯,陳平安說他今天可能會很晚回來,曹晴朗點點頭。

    陳平安離開巷子,途經狀元巷附近,丁嬰和魔教鴉兒先前下榻的宅院,死氣沉沉,明顯已經棄用。心相寺的香火愈發稀少,至於那座武館的晨練,倒是比以往更加賣力,呼喝聲此起彼伏,教拳的老師傅嗓門尤其大,想來是之前那場大戰,既讓老百姓感到可怕,覺得世道不太平,卻也讓江湖子弟神往,若是沒點大風大浪,還叫江湖嗎?

    陳平安這次出門還是沒有穿上金醴,一身嶄新的青衫長袍,一是蓮花小人兒尚未痊癒,還需要如同一座小小洞天福地的法袍,二是陳平安不願意招搖過市,甚至連養劍葫都留在了屋內,讓初一十五護着養傷的蓮花小人兒,只不過腰間懸佩了長劍癡心和狹刀停雪,如此一來,就像是個喜好舞刀弄槍的遊俠兒。

    陳平安是去找種秋,是要再麻煩這位南苑國師一件事。

    當初被小女孩從屋子裏偷走的那一大摞書,雖然都是些尋常書籍,兩本倒懸山購買的神仙書都放在了方寸物當中,但是陳平安還是想要拿回來,因爲每本書的扉頁上,都寫了陳平安購於何地、何時,以端端正正的小楷寫就,這些四處收集而來的書籍,對於陳平安而言,有着不一樣的意義。

    與儒家聖賢所說的書中自有黃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,沒有關係。

    世人皆知種秋就住在皇宮附近,但是具體的隱居位置,少有人知曉,好在陳平安如今在南苑國,名氣太大,很快就有一位南苑國被朝廷招徠的高手現身,畢恭畢敬領着陳平安去往種秋住處,是崇賢坊一處鬧中取靜的宅邸,崇賢坊是真正的天子腳下,住在這裏的門戶,非富即貴,大街小巷,綠蔭濃濃,安詳靜謐中,透着雍容氣象和規矩森嚴,與狀元巷那邊的雞鳴犬吠、鶯鶯燕燕,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府邸沒有懸掛匾額,在崇賢坊也不算大,三進院子而已。

    陳平安與那位負責領路的高手道了一聲謝,獨自走入之後,陳平安發現裏頭並不冷清,有許多年輕面孔在忙碌,身穿官服,只是按照南苑國的官補子禮制,品秩都不高,堪堪入流的底層官員而已,一間間屋子都坐滿了人,手持文書、走門串戶的年輕人,大多腳步匆匆,偶有並肩而行,都在聊着事情,見到了佩刀懸劍的陳平安,他們只是瞥兩眼就不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種秋站在在二進主院的檐下,笑着迎接陳平安,身邊還有一位正在稟報政務的青年官員,種秋大略給出答覆和建議後,兩人問答,簡明扼要,青年官員見到陳平安後,明顯有些好奇,只是國師並未說破陳平安的身份,他也不敢去私下探究,告辭離去。

    種秋帶着陳平安來到後院,與前邊朝氣勃勃的忙碌氛圍又有不同,一牆之隔,別有洞天,牆角有一大叢芭蕉,濃綠得想要滴水出來,石桌上放着古舊的棋盤棋盒,應該就是這位國師的住處,既不寒酸也不豪奢,清雅簡潔,種秋和陳平安在石桌相對而坐。

    種秋說關於橋樑的書籍,已經讓工部官員去收集整理,至於那位蔣姓讀書人的履歷諜報,應該在今晚可以一起送給陳平安。

    陳平安有些難爲情,說了關於被盜走賤賣的書籍一事,種秋笑着答應下來。

    陳平安便主動開口,說這會兒京城動盪不安,還要麻煩國師這麼多瑣碎事情,他願意做點什麼,希望國師只管開口。

    種秋也不客氣,就說要請陳平安幫着指點一下他的兩位嫡傳弟子。

    並非公器私用,而是種秋收取的弟子,出師之後,都要投軍入伍,從士卒做起,最少在邊軍待滿十年,十年之後願意按部就班地在軍中進階,還是離開邊軍,遊歷武林,種秋就不再約束了,但是如果選擇闖蕩江湖,就不得對外宣稱自己是種秋弟子,一旦被發現,沒得商量,我種秋能教你一身武學,也能悉數收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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