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三十三章 螺螄殼裏有道場
    直到婦人跨過門檻走入大堂,青衫男子才收回視線,唏噓道:“旺財啊,你知道這叫什麼嗎?這就叫最難消受美人恩啊。”

    他撕下一小塊肉給腳邊的旺財,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鬍子,“這要是颳了鬍子,還了得?!”

    在婦人走上二樓的時候,陳平安輕輕按住畫卷,轉頭望向門口那邊。

    所幸婦人沒有敲門打攪。

    等到她走下樓梯,陳平安開始繼續砸錢。

    陳平安一口氣往畫卷中砸下十二顆穀雨錢。

    依舊沒能讓朱斂現身。

    陳平安拿起手邊養劍葫,才記起進客棧前就沒酒了,只能輕輕放下。

    老龍城宋氏陰神支付那支竹簡,掏出十顆穀雨錢,飛鷹堡陸臺分贓,付給陳平安二十顆,加上倒懸山之行的出入,陳平安總計擁有二十九顆穀雨錢,爲了魏羨,給畫卷喫掉了十一顆,剩餘十八顆。

    當下桌上就只有六顆穀雨錢了。

    武瘋子朱斂暫時依舊在畫上“擺譜”,不肯走出,那麼其餘兩幅,魔教盧白象,藕花福地歷史上的唯一一位女子劍仙隋右邊,又得讓陳平安掏出多少顆來?

    陳平安嘆了口氣,瞥了眼畫上那個笑眯眯的老頭兒。

    再往裏頭丟,自己可就真要傾家蕩產了,雖說雪花錢和小暑錢,積攢了不少,可那只是數字而已,真正折算成穀雨錢後,就縮水嚴重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有些無奈,收起畫卷藏入飛劍十五當中,打開門,下樓去喝酒解悶,先前爲了揹着魏羨上樓,忘了往養劍葫裏裝酒,晃着空蕩蕩的“姜壺”,陳平安心想那個揹負巨大金黃葫蘆的小道童,心中腹誹,說了世間其餘六隻“最”如何的養劍葫,小道童揹着的那隻,該不會是最能裝酒水吧?

    陳平安這會兒並不清楚,還真給他不小心猜中了,事實上算是隻猜中了一半。

    那隻名爲“斗量”的金黃養劍葫,確實裝了天底下最多酒水中的水,正是那東海之水,爲此整座東海水面下降了數尺。

    故而有個窮秀才都要忍不住嘖嘖稱奇,外加最後半句馬屁:小小葫蘆,可養千百蛟龍也,道祖善,大善,老善了。

    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與老道人坐而論道,毀壞了蓮花洞天的好些荷葉,才說這句話討個巧。

    中土神洲,那座被譽爲儒家“斯文正宗”的文廟中,那些至今還高高矗立神臺上的泥像聖人們,肯定做不出這種事情,壞了人家東西,然後還要賣個乖耍無賴,可他這個神像被搬出文廟的老秀才,做得那叫一個自然而然,真是比白玉京內的道家仙人們還自然了。

    到了樓下,老闆娘笑顏如花。

    俊俏,有錢,氣質還好,婦人越看陳平安越養眼。

    陳平安要了一斤五年釀的小壇青梅酒,當着老闆娘的面倒入養劍葫。

    在婦人眼中,養劍葫就只是個硃紅色酒葫蘆而已,摩挲得光可鑑人,不值錢,但一看就是最少兩代人的心愛之物,纔會給用成了老物件。

    婦人單手撐着腮幫,側過身坐在長條凳上,轉過頭望着倒酒時手很穩的年輕人,她兩頰微紅,酒暈尚未褪去,笑問道:“公子用碗喝酒,不更省事?要是給你喝完了這一斤酒,不還得再往葫蘆裏裝一次?”

    不過哪怕如此,她還是自己拎了壺酒過來,自飲自酌,沒忘記捎來三碟子佐酒菜,當然還有兩雙筷子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我也就這點酒量了,喝完就算,不用再裝。”

    婦人笑道:“你那朋友的酒量是真好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有些汗顏,心想魏羨你好歹是一個開國皇帝,也太丟人現眼了些。

    陳平安看似隨意問道:“姚家邊軍既然在邊關名聲這麼大,老闆娘可曾知道姚家如今有哪些大人物?”

    婦人一挑眉頭,“呦,公子,你該不會是北晉國的諜子吧?”

    陳平安指了指樓上,“有我這樣的諜子嗎?身邊帶着個這麼會喝酒的朋友?還跟着個孩子?”

    婦人點點頭,“倒也是,北晉國如果都是公子這樣的諜子,哪來這麼多仗好打,早天下太平了。”

    她有些喝高了,伸長胳膊,夾了兩次也沒能夾住一盤碟子裏的醬肉,陳平安輕輕將碟子推過去些,她嫵媚瞥了眼,乾脆放下筷子,“與你說些也無妨,好教你們這些南邊蠻子,曉得我們大泉邊軍的厲害。”

    她打了個酒嗝,沒覺得有什麼難爲情,“那位半輩子都在馬背上的姚老將軍,是咱們大泉的徵字頭大將軍之一,膝下有三兒兩女,可惜兒子死了兩個,女兒死了一個。年紀最小的女兒,嫁去了京城,難得的好人家,都說是天作之合,神仙姻緣。孫子孫女一大把,最有出息的,有兩個,孫子叫姚仙之,聽說十歲就入伍了,孫女叫姚嶺之,更了不得,習武天賦好到整個邊境都聽說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好奇道:“怎麼都以‘之’字結尾?”

    婦人笑道:“之字輩嘛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愈發疑惑,“定輩分那個字,不應該在中間嗎?難道你們大泉不一樣?”

    婦人沒好氣道:“我哪曉得那富貴姚家的祖宗規矩,還不許有錢人有點怪癖啊?”

    陳平安試探性問道:“姚家鐵騎名聲這麼大,在你們大泉肯定有不少眼紅的人吧?”

    婦人白了一眼,“你問我,我問誰去?問皇帝陛下啊?”

    她自顧自笑了起來,媚態橫生,“那也得皇帝老兒瞧得上我的姿色,納我入宮,歲數大就大了,好歹是當皇帝的,說不定牀架子都是金子做的……”

    興許是總算說到了些讓人開懷的事情,婦人舉起酒杯,朗聲道:“人生路窄酒杯寬,我九娘陪公子走一個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眼睛一亮,舉杯笑道:“這句話我記得記下來,說得好,走一個!”

    兩人各自飲盡碗中餘酒。

    門檻那邊坐着個青衫客,偷偷望着酒桌上相談甚歡的男女,滿臉幽怨,碎碎念念。

    “好狗不擋道!”

    一個大嗓門響起,落魄書生被人一腳踹了個東倒西歪,三名腰間挎刀的男子,先後大踏步走入大堂。

    爲首一人,身材壯實,大冬天時節,還要故意露出一些胸膛肌肉,坐在了陳平安左邊的長凳上,漢子手底下兩人熟門熟路去拎了酒和碗過來,兩人坐一張長凳,一張桌子,瞬間坐滿了。壯漢偏偏不要一位年輕刀客遞過來的白碗,搶過婦人身前那隻酒碗,倒了碗青梅酒,酒水四濺,一口喝完,抹了把嘴,突然他一手捂住肚子,滿臉惶恐,一手顫抖着指向婦人,顫聲道:“這酒不對勁……酒裏有毒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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