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道上青天
    白雲如結陣,山中深似海。客來何有,草草數杯酒。

    花開也好,鳥飛也好,風煙俱淨,人物都在雪色中。

    陳平安來到黃希和繡娘身邊,身後更高處,還有貂帽少女跟一位陌生面孔的俊美修士,身着碧色法袍,沿着神道臺階緩緩走下。

    快步登山,來到陳平安身邊,鄧劍枰明顯緊張萬分。黃希覺得有趣,平時跟姐姐和姐夫說話,你小子不就挺沒大沒小很言語詼諧嗎?這會兒當上啞巴了,窩裏橫?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開口言語,鄧劍枰便愈發侷促起來,黃希見氣氛尷尬,胳膊肘總不能往外拐,調侃一句,“咱們北俱蘆洲的雅言,陳劍仙說得也太熟稔了,根本聽不出半點寶瓶洲雅言和舊大驪官話口音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相逢皆得意,何處是鄉關。不過說到底,還是我不如黃兄以誠待人,所以結賬時候,我才投桃報李自報名號。”

    繡娘趕忙說道:“陳劍仙才是對的,出門在外小心駛得萬年船,就該逢人只說三分話,不可隨隨便便與誰都全拋一片心。”

    鄧劍枰點點頭,深以爲然。

    黃希滿臉愁悶神色,好媳婦唉,不厚道了啊,你這叫過河拆橋啊。敢情就我一個是稀裏糊塗的外人?

    謝狗和青同來到這邊相聚,繡娘小聲問道:“陳劍仙,這位姑娘是?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鄧宗師喊我名字就是了。她叫謝狗,是我們落魄山譜牒修士,當然,我們肯定不是父女關係。”

    謝狗揉了揉貂帽,咧嘴笑着自我介紹道:“我叫謝狗,道號嘛不去提它,身外物的虛名,你們往後可以直接喊我狗子。當下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,跟山主還有鄧劍枰一樣,都是劍修,不過我入山較晚,好像譜牒修士當中,就比你弟弟早一點。”

    雖然黃希在北俱蘆洲那邊,一直被認爲是個飄若浮萍的山澤野修,實則他是大有背景和來路的。

    否則他也不會建議小舅子的鄧劍枰跨洲來梧桐山這邊修道,就是黃希知道“青玉祖師”的真實身份,與鎮妖樓的淵源。

    黃希以心聲說道:“北俱蘆洲修士黃希,攜道侶鄧劍翹,見過青同前輩。我們本意是想要讓鄧劍枰來此謀個祖師堂座椅。”

    青同只是點頭致意,神色冷淡疏遠,隨便給出個雙關說法,“廟小。齋飯素淡,未必好喫。”

    別看青同在小陌和白景這邊,毫無氣勢可言,畢竟是一位擁有萬年道齡的老字號飛昇境,何況還是天下九座雄鎮樓之一的主人,更與老觀主當了無數年的鄰居。如黃希和鄧氏姐弟之流,在青同眼中,還需要自己如何屈尊禮待?

    謝狗大包大攬道:“拜了師父,好好練劍,修道路上遇到什麼難題了,山主若是不在身邊,可以找我詢問。你還可以常去落魄山藩屬山頭之一的拜劍臺,找到甘一般,哦,就是供奉甘棠,到了落魄山,你就會知曉他身份的。反正那小老頭兒也是一位劍修,境界尚可,自身道力一般,但是傳道的本事,不孬,有耐心,是他身上難得的優點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小有意外,謝狗難得對別人修道一事如此上心。老聾兒爲了從她這邊學到幾手劍術,可沒少受委屈。

    記得一開始到了落魄山,老聾兒還是百般不情願的,就怕年輕隱官讓他挑擔子,多出應酬事務,耽誤修道。

    如今倒好,聽說甘供奉都直接搬去花影峯結茅傳授道法了,反倒開始擔心那撥修道胚子求學無門,修行破境不夠勇猛精進。

    只因爲鄧劍枰的這趟訪山向道的拜師學藝,讓謝狗想起萬年之前的人間大地,衆多開啓靈智、能夠煉形的妖族,幾乎都有一顆堅韌不拔的純粹道心,要與那些得道之士拜師學藝,很多妖族只是聽說過某座大山、某個道場的名字,知道一個大致方向而已,就會發心起願,毅然決然向那處行去,山水迢迢,道之所在,不辭辛苦,這一上路,往往就是數年甚至是數十年光陰,往往途中困苦異常,險象環生,最終纔有機會遇見那位心心念念要求其幫忙解惑的道士,既有耗費無窮腳力的辛苦,更是一程心路。哪怕僥倖不被驅逐,被煉氣士留在山頭,可是修道一事,也纔是開了個頭而已,多是暫不記名,能否收入門牆,還需長久觀察,之後護山數十年乃至百年光陰,可能才得道士傳授真訣一句幾句。

    所以謝狗對劍修鄧劍枰的第一印象,還不錯,會挑師父。

    會挑師父,既靠眼光,也需運道,這就是千真萬確的一種本事。需知遠古歲月裏,多少誠心向道的妖族修士,下場悽慘,竹籃打水一場空,淪爲某些心懷叵測煉氣士的登山“道糧”?

    繡娘擦拭眼角,聚音成線,細語喃喃道:“萬幸萬幸,苦盡甘來。一個比較糟心的開頭,終究有個圓滿的結尾。”

    其實婦人在弟弟之外的所有事情,自身學拳破境,山頭大小事務,都處置得極爲周密縝密,唯獨跟劍枰沾邊的事情,牛毛小事也比天大了,容易進退失據,糾結萬分,就跟丟了魂似的,她都要找黃希拿主意。

    黃希無奈心聲提醒道:“繡娘唉,這才哪到哪,剛拜了師父而已,劍枰此後要走的路還很遠。只說到了落魄山那邊,跟在陳平安身邊修行練劍,不比在自家修行,需要注意的事項可就多了,比如跟那幾個學道已成、鼎鼎大名的同門關係處得如何,能不能融洽,會不會被排斥在外?劍枰能否適應落魄山的山規門風,有無長輩緣,平時待人接物,不比在自家道場那般隨意了,以往相互間知根知底,自然不必擔心某句話說錯,不得體了,可能就會被對方惦念很久,再說了,我們那邊就是個攏共不過百來號人物的小山頭,遠遠不比落魄山藏龍臥虎,高人輩出,性情各異。只說這位謝姑娘,她能夠擔任落魄山次席供奉,在山腳店鋪內,我們能夠想象她的真實身份?諸如此類,以後都是要劍枰自己考慮和開竅的,需要他完全靠自己去遷就別人和適應環境了。”

    繡娘自怨自艾道:“還是怪我,以前道理教得少了。也怪你,當姐夫的,與小舅子都不親,一年到頭喝不了幾頓酒……”

    黃希頭聞言都大了。我找他喝酒的次數,何曾少了,也得這小子給臉啊。唯獨一次雙方喝得還行,結果鄧劍枰喝得坐在地上,當姐夫的只能陪着蹲地上喝酒,臭小子喝得七葷八素了,還不忘氣勢洶洶,說我敢辜負了姐姐,就剁死我,哪怕剁不死我也要死在你家山頭。那可是大過年的守夜光景,黃希最後揹着小舅子,還被吐了一腦袋“天降甘露”。當姐夫當到這份上,黃希自己都覺得真心不差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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