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六十四章 無解之局
    車廂內,相對而坐。

    隋右邊開口詢問道:“你對盧白象刮目相看,是不是因爲他第一個泄露天機,說了某句話?你對我如此不滿,是因爲當初在邊陲客棧,我對你流露出的那抹殺機,被你察覺了?”

    陳平安反問道:“老道人說你們走出畫卷後,肯定對我忠心耿耿,是他在你們心境上動了手腳?”

    陳平安自問自答道:“可是我總覺得不像。不單單是你那次對我泄露了殺機,你們四人,在我眼中,始終是活生生的死個人,是人,就會有人心的起伏不定,不管再怎麼心如止水,古井不波,修行路上,誰都沒辦法敢說自己,不改初衷。所以我很好奇,那位老道人到底是爲何敢說,要我放心用你們。”

    隋右邊也反問道:“你信不過……我們藕花福地的那位老天爺?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頭道:“在這件事情上,我信老道人。”

    隋右邊伸手抹過橫放在膝的癡心劍鞘,“我們四人,除了各自得到一句話,其實還有一句話,四人皆知……魏羨不好說,他從不與我們三人私下聊天,所以最少我和盧白象、朱斂知道這句話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可以說?”

    隋右邊苦笑道:“其實說了也無所謂,就是‘親手殺死陳平安之人,可得唯一自由身’。所以你如果第一個請出我離開畫卷,我不管如何,都會嘗試着殺掉你。至於魏羨爲何明明是第一個走出畫卷,卻沒有對你動手,甚至連殺意都沒有,我想不明白。等到客棧一戰,你一口氣請出其餘三人後,就成了一個相互牽制之局。誰都不願意別人得手,成爲那個‘唯一’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皺眉道:“可是魏羨在破廟外,親口說過我死,你們皆死,豈不是自相矛盾?”

    隋右邊笑道:“要麼是魏羨撒謊了半句,要麼是那位老天爺算到了你會先請出魏羨,故意沒有對他說這句話。不管魏羨如何,最少我、盧白象和朱斂三人,絕對不允許三人中其他兩個殺你,誰敢私下殺你,那他就會淪爲其餘兩人的必殺對象。有沒有魏羨不知真假的那句話,我們都不願意失去……自由。你當過藕花福地的天下第一人,應該知道對我們這種人來說,自由,絕不是可有可無的追求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對隋右邊所謂的“自由”多說什麼,只是感慨道:“難怪說人算不如天算,天算早已算盡人心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很快否定了這句蓋棺定論,“不一定事事如此、人人如此。”

    隋右邊笑問道:“此次就算活了下來,公子也虧得很,值得嗎?”

    這座天下太大山太高,修士離開世間太遠,不值得的人和事太多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說話,開始閉眼修習劍爐立樁。

    三輛馬車駛出了外城,往登龍臺去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苻畦開始獨自登上那座登龍臺,拾階而上。

    苻家元嬰老祖並未露面,苻畦長子苻東海,長女苻春花,還有迎娶了雲林姜氏嫡女的“新郎官”苻南華,以及在此結茅修行的老龍城金丹第一人楚陽,和一撥供奉客卿,都站在登龍臺下方。

    楚陽臉色冷淡,他與鄭大風一戰後,因禍得福,成功破開大瓶頸,成爲了一位元嬰神仙,但是今天在苻畦登臺之前,老修士卻坦言,無論勝負,他都不再出手摻和這攤子爛事,上次破例離開海邊茅屋,去了苻家攔阻鄭大風,已經盡了苻家供奉的天大本分。苻畦對此沒有異議,笑言楚老以後只管在此笑看海上潮起潮落,再不會有人間紛爭干擾楚老的靜修。

    苻東海面無表情,看不出喜怒哀樂。

    他本以爲在苻南華最得意的時候,自己設計坑害鄭大風,是爲苻家立下一樁不大不小的功勞,可以壓一壓弟弟苻南華的氣勢。

    哪裏想到會是這般田地,城主父親苻畦甚至在他被鄭大風上門大傷後,連一面都沒有露,既不責罰,也無安慰,好像就當他這個長子是死人一個了。這纔是最讓苻東海最抓狂的地方,苻畦身爲苻家家主,還挑着老龍城城主的頭銜,對待家族事務和老龍城格局,從來“極好說話”,比如從不肆意打壓其餘大姓的蒸蒸日上,對待家族裏那些無法修行的蛀蟲廢物,更是極爲優待,但是當苻畦不好說話的時候,苻東海苻春花這些嫡系子弟,甚至會感到膽寒。

    苻春花仰頭望向步步登高的那個高大背影,神色恍惚。

    她還記得父親當初帶着她去找鄭大風的場景,不算相談甚歡,不歡而散也算不上,有些志不同道不合的意思,大致就是從那天起,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罷了。

    可是苻東海這次的小動作,卻惹來這麼大的風起雲涌,苻春花身爲半個局外人,反而比惴惴不安的苻東海看得更透徹一些,其實父親苻畦對苻東海這次的自作聰明,並不生氣,反而隱約有些高興。就像一個不被寄予厚望的蠢貨,有一天誤打誤撞,總算給苦等已久卻無法入場的聰明人,做了一件幫得上大忙的事情。

    一直頂這個“少城主”身份的苻畦幼子苻南華,最百無聊賴。

    鄭大風死在登龍臺上,毫無懸念。

    至於那個姜氏嫡女,風風光光拜堂成親了不假,可是入了洞房後,雙方來了一場開誠佈公的談論,苻南華覺得可以接受,不過她長得很讓人意外,並非外界傳聞那般臃腫醜陋,便是比他喜歡過的那個桂花島金粟,姿色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不過苻南華沒有半點念頭,因爲當時洞房內,這對名義上天作之合的新婚夫婦,除了早早脫了嫁衣換上平時衣裙的姜氏嫡女,身後就杵着一個教習嬤嬤。

    姜氏供養出來的一位老資歷元嬰劍修。

    苻南華哪敢造次,不過是多看了一眼姜氏嫡女,自己的妻子,就引來了那位教習嬤嬤的一記凌厲眼神,惹不起還躲不起嘛,之後苻南華就不再自討沒趣,除了一些個必須要有的面子功夫,就極少去她和老嬤嬤那邊找不自在,而那女子說話算話,就算是苻南華與朋友出門喝花酒的錢,她來出。

    苻南華覺得這樣的新婚日子,極好了,要知足。

    他本就是娶了個姜氏嫡女的身份而已,至於如她這般美貌的女子,在老龍城只要願意一擲千金,還是能找到幾個的。

    丁家居中,方家侯家分別站在左右。

    只是今天那位桐葉宗來頭很大的丁家“女婿”杜儼,並未露面。

    不露臉也好,老龍城這結盟的三大姓氏人物,聊天就可以輕鬆許多,不用時刻揣摩那位桐葉宗嫡傳的心思,生怕不小心說錯了話,飛來橫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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