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七十一章 正月
    裴錢抱住腦袋,一臉委屈和茫然。

    送了桂夫人一行人離開小巷,最後這一路,陳平安和金丹老劍修馬致並肩而行,向這位范家供奉討教了一些養劍之術、煉劍之法,馬致自然坦誠以待。

    正月初九。

    老龍城有習俗,稱爲天公生,家家戶戶需要準備花燭、齋菜,在庭院天井、街巷拐角這些頭頂沒有遮掩的地方,拜天祈福。

    可是灰塵藥鋪沒有老龍城人氏,鄭大風卻做得比老龍城百姓還要講究,連過年都沒太在意的漢子,親自備好花燭瓜果、自己做的齋菜,在後院天井內擺好了高低三張香桌,最後點燃三炷香,行三跪九拜之禮,這等規格,比起世俗王朝的君主祭天要小,比起尋常百姓的膜拜蒼天,則要大不少。

    趙氏陰神更是束手而立,神態恭謹,它沒有燒香敬香,但是跪拜大禮,做得一絲不苟。

    裴錢蹲在屋檐下看得津津有味,陳平安看了一眼就沒有多瞧,其實這已經涉及到鄭大風和陰神的祕密,只是鄭大風自己都不遮掩,陳平安就當沒看見好了。

    去了櫃檯那邊繼續當臨時掌櫃兼任賬房先生,陳平安已經準備妥當,很快就可以去雲海上正式煉製那方水字印。

    至於苻畦會拿出哪件半仙兵,值得期待。

    說到底,這次是杜懋和桐葉宗連累了大驪皇帝,後者志在老龍城各方勢力的北上,對於他陳平安和鄭大風,不會主動招惹。

    只是大驪王朝明顯小看了一位飛昇境大修士,違例離開山頭需要付出的本錢,以及想要獲得的報酬。所以大驪皇帝給再多的金精銅錢,陳平安收得只會嫌少不嫌多。

    最早鄭大風贈送的那袋子金精銅錢,已經悉數給金醴法袍“喫進了肚子”,法袍所繡居中團座金龍,它所銜那顆不知什麼材質的“驪珠”,蘊含靈氣越來越充沛,不但修復如新,而且這件法袍的品秩又有提高。按照趙姓陰神的說法,只要一直喫金精銅錢,這件金醴肯定可以成爲一件半仙兵法袍。

    陳平安卻不太樂意,一方面是心疼來之不易的金精銅錢,另外則是鄭大風早就說過,一旦躋身武夫煉神三境金身、遠遊、山巔之後,山上仙家的身外物,就會越來越雞肋、甚至是淪爲累贅。

    正月初十。

    老龍城又有鄉俗名爲“石不動”,還有老鼠嫁女的典故。

    裴錢雖然很怕鬼怪,但是偏偏最喜歡聽這些。

    裴錢已經學會每天早些抄書,不再磨磨蹭蹭拖到睡覺前,這大概也跟陳平安如今每天盯着她抄書有關係。

    今天抄書的擱筆休息間隙,裴錢突然問了陳平安一個問題,說書上講勸君莫喫三月魚,勸人莫打三春鳥。那以後春天是不是就不能釣魚了?

    陳平安當時沒給出答案,笑着讓裴錢先抄完書,等到裴錢寫完最後一個字,默默醞釀許久的陳平安才告訴裴錢,這是一句很勸人向善的言語,不過當一個人還需要爲了活下去而努力的時候,就顧不得這些,也千萬別計較這些。可如果當一個人衣食無憂了,又信佛,有這份慈悲心腸,就可以做了。但若是看到別人飢腸轆轆的時候,在春季捕捉魚鳥果腹,就跑去跟人說這道理,則又不對了,連對人的惻隱之心都沒有,何談對天地萬物壞有憐憫之心?所以歸根結底,道理還是那個道理,可事分先後。

    裴錢點頭,說她約莫是懂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不懂就是不懂,先記在心裏,慢慢琢磨。”

    裴錢笑出聲,“剛纔我騙人,其實還沒懂哩。”

    於是在正月裏,裴錢又吃了一板慄。

    這天,灰塵藥鋪,依舊雲淡風輕,裴錢在看陳平安在院子裏練習六步走樁。

    陳平安突然停下身形,把裴錢喊到前邊鋪子,並且請了趙姓陰神幫忙隔絕出一方小天地。

    這纔開始傳授裴錢那劍氣十八停的口訣、運轉路徑以及最爲精妙的急緩轉換。然後拿出一幅圖紙,陳平安在上邊密密麻麻畫了人體氣府竅穴的名稱,一一幫裴錢指點過去。

    這是阿良修改過的劍氣口訣。

    劍氣長城那邊的年輕一輩子劍修,只有寧姚在內一小撮人,所學劍氣十八停,纔是阿良修正完善過的。

    既然裴錢喫不住習武的苦頭,就試試看這條體魄不太喫苦、只看劍道天賦高低的路子,她能不能走,至於能走多遠,陳平安根本沒奢望。

    裴錢記性之好,比陳平安有過之而無不及,這點畫卷四人早就領教過了。

    所以陳平安教了兩遍後,說了所有注意事項後,就讓裴錢拿着那幅圖畫自己研習去。

    當天黃昏,裴錢很是愧疚地找到陳平安,說她果然有些笨,就這麼點芝麻綠豆大小的事兒,她練了這麼久,才做到了劍氣第三停,再想要往前就做不到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又是一板慄下去,板着臉教訓道:“學一件事情,不要好高騖遠,要腳踏實地!”

    裴錢哦了一聲,屁顛屁顛跑回自己屋子,繼續“玩火”。

    她已經能夠掌握那一條小火流的動向,要它往哪兒流竄就去哪兒,在那些所謂的竅穴經脈裏跑得飛快,而且乖巧得很,劍氣第四停暫時是做不到,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,那就去別的地方耍去嘛!

    她可不知道陳平安在前邊鋪子,獨自一人,碎碎唸叨了老半天。

    正月十一。

    灰塵藥鋪來了一位風塵僕僕的稀客。

    太平山女冠黃庭。

    結果當她看到了蹲門口跟兩浪蕩子嗑瓜子的某位外鄉老人後,愣在當場。

    老人使勁朝她眨眼。

    黃庭伸手揉了揉眉心,你一個玉圭宗的仙人境老宗主,在這兒湊什麼熱鬧?

    黃庭便只好假裝不認識這老頭。

    論輩分,蹲門口這位,比她所在太平山的老天君還要高半截,與桐葉宗的飛昇境杜懋是差不多輩分的。

    論修爲,如今杜懋屍骨無存,大道崩塌,有無魂魄剩下都難說,眼前老頭作爲桐葉洲戰力第一的仙人境,玉圭宗什麼事情都沒做,就莫名其妙成爲了桐葉洲第一大仙家,老人的身份更是水漲船高。

    真是個會躺着享福的老頭子。

    黃庭對這位山上前輩的印象不壞,也不算有多好,畢竟性情相差十萬八千里。

    見到了大感意外的陳平安,黃庭直爽道:“憑藉蛛絲馬跡和一些直覺,我都已經找到了一處地脈深處的上古別宮,循着路線,站在了那座鎖龍臺上,可仍是尋不見那頭欺師滅祖的老畜生,就好像完全從浩然天下消失了,後來宗主飛劍傳訊,說不用找了。匆忙返回師門,再之後就收到了你說的那塊祖師堂嫡傳玉牌,老天君和大伏書院,以及一位陰陽家修士,得出結論,此次桐葉洲中部之亂,正是太平山當年那位攜帶道冠卻隕落的元嬰修士,我們太平山爲此自然是羞愧難當,臊得不行,老天君沒臉見人,便要我來跑一趟老龍城,希望趕得及找打你,別的沒有,就只是與你道聲歉,畢竟太平山如今元氣大傷,實在沒本事打腫臉充胖子,嗯,其實老天君打算給些賠償,意思一下,給我攔下來了,陳平安,你要罵就罵我,別怪太平山不仗義,小家子氣,擱在以往,絕不是這般行事風格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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