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九十一章 君子救與不救
    朱斂在河伯祠廟有一句無心之言,說得讓陳平安十分深思,聖賢書歸還聖賢,陳平安便開始自省,比起真正的讀書人,自己讀看不多,但是比起市井百姓,卻也其實不算少,那麼仔細思量一番,這些年還給聖賢的聖賢書何曾少了?

    陳平安嘆息一聲,說是去屋子練習拳樁。

    在院子這邊,太過惹眼。

    屋內女鬼石柔,聽到陳平安說的那句佛經言語後,她怔怔出神,最終微微嘆息,收了收心緒,屏氣凝神,開始以崔東山傳授的一門口訣,開始呼吸吐納,點點滴滴,以水磨功夫,煉化這副仙人遺蛻。

    在陳平安關門後,裴錢小聲問道:“老廚子,我師父好像不太開心唉?是不是嫌我笨?”

    朱斂笑眯眯問道:“要不喝酒?與爾同銷萬古愁嘛。”

    裴錢雙臂環胸,氣呼呼道:“我已經在崔東山那邊喫過一次大虧了,你休想壞我道心!”

    朱斂差點一口酒水噴出來,“你個丫頭片子,有個屁的道心?”

    裴錢站起身,雙手負後,唉聲嘆氣,不忘回頭用憐憫眼神瞥一眼朱斂,大概是想說我纔不樂意對牛彈琴。

    朱斂在她轉頭後,一腳踹在裴錢屁股蛋上,踹得黑炭丫頭差點摔了個狗喫屎,長久以來的山水路途和習武走樁,讓裴錢雙手一撐地面,翻轉了個,立定後轉身,惱羞成怒道:“朱斂你幹嘛暗箭傷人,還講不講江湖道義了?!我身上可是穿了沒多久的新衣裳!”

    朱斂問道:“想不想跟我學自創的一門武學,名爲驚蟄,稍有小成,就可以拳出如春雷炸響,別說是跟江湖中人對峙,打得他們筋骨酥軟,就算是對付魑魅魍魎,一樣有奇效。”

    裴錢反問道:“你誰啊?”

    朱斂倒不是不介意什麼好心當做驢肝肺,只是不想聽這傢伙接下來的歪理,揮手道:“滾滾滾,練你的瘋魔劍法去。”

    裴錢一肚子話語說不得,有些苦悶,就去自己屋內拿了行山杖出來,開始練習同樣是她“自創”的這門武學,在路上那次降服了那條路邊土狗後,她信心暴漲,這段時日除了老老實實跟隨陳平安六步走樁,白猿背劍術和拖刀法都給她暫時擱放一邊,偶爾敷衍幾下而已,更多是主攻這套威力極大、立竿見影的絕世劍術。

    裴錢樂在其中。

    看得身爲遠遊境武夫的朱斂……那叫一個傷眼睛。

    朱斂環顧四周。

    並無異樣。

    看來捱了那一記法刀後,狐妖長了些記性。

    小院兩間屋內,石柔在以女鬼之魂魄、仙人之遺蛻修行崔東山傳授的上乘祕法。

    陳平安則是以天地樁倒立而走,雙手只伸出一根手指。

    同時心神沉浸在那座煉化了水字印的“水府”當中。

    根據崔東山的解釋,那枚在老龍城上空雲海煉製之時、出現異象的碧遊府玉簡,極有可能是上古某座大瀆龍宮的珍貴遺物,大瀆水精凝聚而成的水運玉簡,崔東山當時笑言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在散財一事上,頗有幾分先生風采。至於那些篆刻在玉簡上的文字,最終與煉化之人陳平安心有靈犀,在他一念升起之時,它們即一念而生,化作一個個身穿碧綠衣裳的小人兒,肩抗玉簡進入陳平安的那座氣府,幫助陳平安在“府門”上繪畫門神,在氣府牆壁上描繪出一條大瀆之水,更是一樁千載難逢的大道福緣。

    以至於心高氣傲如崔東山,都不得不坦言,除非是先生學生二人精誠動天,否則即便他這個學生殫精竭慮,萬般謀劃,在大隋煉化金色文膽那第二件本命物,品相很難很難與第一件水字印齊平。

    對於這些,陳平安自然看得開,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。

    但是在這虛無縹緲的得失之間,陳平安還是喜歡家鄉螃蟹坊四塊匾額裏的一塊,那上邊的四個字,莫向外求。

    求神拜佛,先要精誠求己,再談冥冥天命。

    隨着養劍葫內的小煉藥酒喝完,加上這一路的調養,如今陳平安已經恢復大半,武道修爲,差不多相當於藕花福地跟丁嬰一戰前的水準。

    在河伯祠廟牆上題字後,陳平安隱隱約約發現,體內那座宛如水府的竅穴,似乎生出某些感應,大瀆之水流速提高些許,霧靄升騰,籠罩水面,偶爾甚至會流溢出“水道”,瀰漫氣府,只是在水府大門那邊受到阻擋,重返牆壁上的水道,恢復平靜。

    所以今天陳平安就以粗淺的山上“內視”之法,試圖好好觀察一下。

    不曾想身爲主人,差點連府門都進不去,一時間那口武夫孕育而出的純粹真氣,洶洶殺到,大概有那麼點“主辱臣死”的意思,要爲陳平安打抱不平,陳平安當然不敢任由這條“火龍”破門而入,不然豈不是自家人打砸自己院門,這也是世間高人爲何可以做到、卻都不願兼修兩路的關鍵所在。

    陳平安光是爲了安撫那條火龍,就差點跌倒在地,只得將手指撐地換成了拳頭。

    將火龍轉移到別處脈絡“驛道”後,呼吸這才稍稍好轉,與此同時,府門上的兩尊門神,在碧綠衣裳的玉簡文字小人兒駕馭下,趕緊給陳平安打開了大門,對陳平安做出愧疚難當的作揖賠罪狀,“陳平安”一點內視靈光走入後,別有洞天,驚豔之感,比起初見四面環山的獅子園,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    在水字印之前被成功煉化的玉簡懸在這處丹室水府中,而那枚水字印則在更高處懸停。

    那些綠衣小傢伙,依舊在勤勤懇懇修繕屋舍各處,還有些個頭稍大的,像那丹青妙手,蹲在牆壁上的大水之畔,繪畫出一朵朵浪花兒的雛形。

    不但如此,一些質地並不精純的水霧從大門涌入府邸之後,大多緩緩自行流散,每次只有細若髮絲的一丁點兒,飛入綠衣小人筆下“水花”當中,一經飛入,水花便有了神氣,有了流動跡象。只是牆壁上這些碧綠衣裳的可愛小傢伙們,大多無所事事,它們其實畫了許多浪花水脈,只是活了的,屈指可數。

    所以當水邊它們見着了陳平安,模樣都有些委屈,好像在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,你倒是多汲取、淬鍊些靈氣啊。

    陳平安自知是長生橋一斷,根骨受損嚴重,使得這座水府的源頭之水,太過稀少,而且煉化速度又遠遠當不得天才二字,兩者累加,雪上加霜,使得這些綠衣童子,只能空耗光陰,無法忙碌起來,陳平安只得羞愧退出府邸。

    在“陳平安”走出水府後,幾位個頭最大的綠衣童子,聚在一起竊竊私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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