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九十七章 異鄉見老鄉
    朱斂不客氣道:“咋辦?喫屎去,不用你花錢,到時候沒喫飽的話,跟我打聲招呼,回了客棧,在茅廁外等着我就是,保證熱騰騰的。”

    裴錢白眼道:“真噁心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沒理睬一老一小的日常鬥法,問過了路,往那座一夜之間名聲大噪的京城道觀行去。

    走了大概大半個時辰才臨近道觀,圍牆外邊稀稀疏疏有些人,有人丟了石子大罵幾句就跑,更多還是看熱鬧來的,在道觀外邊逛蕩一圈就心滿意足,還有些聞訊趕來的江湖中人,應該多是父輩祖輩在大澤幫手上喫過苦頭的,倒是沒敢破口大罵,更不會傻乎乎去痛打落水狗,畢竟老魔頭竺奉仙生死未卜,可還有幾名兇名赫赫的弟子待在道觀,哪怕單獨拎出一人,就夠尋常的青鸞國武林高手喫上一大壺罰酒。

    道觀不大,今日閉門謝客,陳平安在一處道觀側門敲門很久,纔有道士開門,神色戒備,陳平安說與竺老幫主是舊識,勞煩道觀這邊通報一聲,就說是陳平安拜訪。

    年輕道士點點頭,要陳平安稍等片刻,關上門後,約莫半炷香後,除了那位回去通風報信的道士,還有個當初陪同竺奉仙一起送竺梓陽登山拜師的隨從弟子之一,認出是陳平安後,這位竺奉仙的關門弟子鬆了口氣,給陳平安帶路去往道觀後院深處。此人一路上沒有多說什麼,只是些感謝陳平安記得江湖情誼的客套話。

    當衆人臨近一座屋舍,藥味極爲濃重,竺奉仙的幾位弟子,肅手恭立在門外廊道,人人神色凝重,見到了陳平安,只是點頭致意,而且也沒有任何鬆懈,畢竟當初金桂觀之行,不過是一場短暫的萍水相逢,人心隔肚皮,天曉得這個姓陳的外鄉人,是何居心。如果不是躺在病榻上的竺奉仙,親口要求將陳平安一行人帶來,沒誰敢答應開這個門。

    陳平安讓朱斂三人留在廊道拐角處,都沒讓他們靠近那間屋子。

    在一位竺奉仙嫡傳弟子開門後,陳平安負劍背箱,獨自走入屋子。

    竺奉仙靠在枕頭上,臉色慘白,覆有一牀被褥,微笑道:“山上一別,異地重逢,我竺奉仙竟是這般可憐光景,讓陳公子見笑了。”

    傷得極重。

    屋內除了病榻上的竺奉仙,還有一位神色木訥的老道人,幫忙開門的弟子關上門後,給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後就站在一旁,沒有離開,以免陳平安暴起殺人。

    陳平安摘下竹箱放在腳邊,坐在椅子上,輕聲問道:“老幫主此次入京,沒有隱藏行蹤?”

    竺奉仙咳嗽幾聲,竭力笑道:“怎麼沒有隱藏,只不過朝廷那邊耳目靈光,沒能藏好罷了。這座京城道觀,是大澤幫近三十年苦心經營的一處分舵,說不定早就被朝廷盯上了,這沒什麼,咱們那位青鸞國唐氏皇帝,年少時就一直對於江湖十分憧憬,登基以後,還算優待江湖,絕大多數的恩怨仇殺,只要別太過火,官府都不太愛管。

    “事實上,當年我馳騁數國武林,所向披靡,那會兒還在龍潛之邸當皇子的唐黎,據說對我十分推崇,揚言有朝一日,一定要親自召見我這個爲青鸞國長臉的武夫。所以這次莫名其妙給那頭媚豬點了名,我雖然明知道是有人坑害我,也實在沒臉皮就這麼悄悄離開京城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見竺奉仙說得喫力,斷斷續續,就打算不再詢問,彎腰去打開竹箱。

    當他做出這個動作,老道人和屋內男子都蓄勢待發,陳平安停下動作,解釋道:“我有幾瓶山上煉製的丹藥,當然沒辦法讓人白骨生肉,迅速修復損壞筋脈,但是還算比較補氣養神,對武夫體魄進行縫縫補補,還是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竺奉仙想要擡起手臂,卻無力做到,就只是擱在被子上邊,輕輕搖晃,對兩位心腹笑道:“你們不用緊張,我竺奉仙看人的本事,比學武要更好。當下這座京城,誰都可能來撿漏,唯獨陳公子不會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在來的路上,就選了條僻靜小巷,從方寸物當中取出三瓶丹藥,挪到了竹箱裏邊。不然憑空取物,太過惹眼。

    陳平安拿出三隻瓷瓶後,伸手遞給那位老道長,“勞煩老真人先辨別藥效,是否適合老幫主療傷。”

    竺奉仙忍不住笑道:“陳公子,好心給人送藥救命,送到你這麼委屈的地步,天底下也算獨一份了。”

    老道長接過三隻瓷瓶,依舊不苟言笑,去了桌邊,各自倒出一粒丹丸,從袖中拿出一根銀針,將丹藥細細掰碎。

    陳平安非但沒有好心當作驢肝肺的惱火,反而覺得老道長這麼做,纔是真正的江湖人行江湖事。

    竺奉仙氣色雖差,可心情不錯,而且畢竟七境武夫的底子不俗,無視屋內弟子的眼神示意可以送客了,竺奉仙笑問道:“陳公子,覺得那頭媚豬是不是真兇?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頭道:“沒有見過,不知道真正性情如何,所以不好說。按照一般情況,那個慶山國妃子沒這麼傻,在別國京城,以獨門手法一口氣虐殺數人,可若是以此作爲障眼法,撇清自己,可能性不大,但終歸還是有的。可能到最後……還是兩國國力之爭,寶瓶洲東南方的形勢之爭,是不是那個袁掖殺人,反而不重要。所以老幫主這場架,打得不值,設計老幫主的幕後人,則相當高明,接下來如何離開京城,老幫主就需要小心再小心了。”

    竺奉仙點頭道:“確實如此。”

    一直聚精會神查驗丹藥的老道人,聽到這裏,忍不住擡起頭,看了眼白衣負劍的年輕人。

    陳平安又跟竺奉仙閒聊了幾句,就起身告辭。

    竺奉仙無法起身下牀,就只好十分勉強地抱拳相送,只是這個動作,就牽扯到傷勢,咳嗽不斷。

    陳平安一行人離開了道觀,返回客棧。

    道觀屋內,那個將陳平安他們送出屋子和道觀的男子,返回後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竺奉仙笑道:“怎麼,還想着要陳平安送我們離開京城?”

    男子老老實實回答:“若是他願意幫忙,當然是好事。既然他肯來這裏,就已經表明對我們大澤幫親近,我們若是勸一勸,說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竺奉仙一聲嗤笑,打斷這位徒弟的癡心妄想,冷笑道:“蠢貨,人心不足蛇吞象,陳平安那句要我們出城小心的言外之意,你假裝聽不出來?那就已經挑明瞭態度,送藥,是當初一場江湖相逢的那點情分在,登門拜訪,送完了藥,就算仁至義盡,這點道理,你都不懂?可別把人家的做人厚道,當做癡傻。”

    男人何嘗不知這裏邊的彎彎繞繞,低頭道:“當下處境,太過兇險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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