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
    李寶箴看到那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道路上的年輕人後,心思急轉。

    是身後的柳清風陷害自己,希望一人獨霸青鸞國幕後江山?不應該。國師大人不會由着柳清風一家獨大,讓自己與柳清風相互掣肘纔是正理。

    那就是無巧不成書,今夜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偶遇?

    李寶箴嘆了口氣,如果自己的運氣這麼差,還不如是有人算計自己,畢竟棋力之爭,可以靠腦子拼手腕,若說這運道不濟,難道要他李寶箴去燒香拜佛?

    李寶箴站在那老車伕身後,輕聲問道:“怎麼講?”

    老車伕沉聲道:“此人身後扈從之一,佝僂老人,極有可能是遠遊境武夫,境界不比我低。”

    李寶箴一拍額頭,“諜報誤我。”

    按照近期諜報上的說法,陳平安在京城百花苑客棧,四位宗師扈從離開三人,只帶了兩位扈從,一人名爲朱斂,深淺未知,可能是金身境武夫,另外一人行爲古怪,在獅子園風波中表現平平,實力應該不如朱斂。至於陳平安本人,以獅子園牆頭出拳水準來看,最低五境純粹武夫修爲,能夠畫符,身穿一件品秩難測的仙家法袍,隨身懸掛的葫蘆,爲養劍葫“姜壺”,其中是否溫養飛劍,暫時不知。

    雖說將零零碎碎的諜報內容,拼湊在一起,依舊沒能給出陳平安的真正底細。

    但是並不重要,李寶箴判定陳平安身在青鸞國京城,就算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陸地神仙,與他李寶箴仍是沒有關係。

    李寶箴是在藉助大驪大勢作爲自己的棋盤,逗弄那個身在棋局中的陳平安。

    大驪綠波亭在寶瓶洲東南版圖的諜報,隨着一顆顆棋子的悄然而動,就像一張不斷扯動的蛛網。

    在離開大驪之前,國師崔瀺給了李寶箴三個選擇,去大隋,負責盯着高氏皇族與黃庭國在內的大隋舊藩屬;去眼下大驪鐵騎馬蹄前邊的最大攔路石,劍修衆多的朱熒王朝,南邊觀湖書院的動向,也是重中之重;最後一個就是青鸞國,只是相對前兩者,這邊最早屬於偏居一隅的鄉下小地方,只是隨着寶瓶洲中部衣冠南渡,綠波亭最近兩年纔開始加大投入,當然,這些都是他李寶箴新官上任後看到的一些表面現象,不然他也不會連這個老車伕的檔案都無法查閱,但是李寶箴不笨,世族官場有青鸞國老人唐重,江湖草莽有大澤幫竺奉仙之流,尤其是國師崔瀺親臨此地,甚至破例見了獅子園柳清風一面……這一切都說明李寶箴的眼光不差,挑選此地作爲自己在大驪廟堂的“龍興之地”,暫時遠離大驪宋氏中樞那場動輒讓人粉身碎骨的漩渦,絕對是賭對了。

    李寶箴有些惱火,若是再等個幾天,等到一位負責保護他安危的大人物進入青鸞國,那就是萬事不懼的大好形勢。什麼大都督韋諒、唐氏首席供奉周靈芝,都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這個泥瓶巷泥腿子怎麼就這麼會挑時間地點?

    李寶箴轉身彎腰,掀開簾子微笑問道:“柳先生,你有沒有後手?”

    柳清風搖頭笑道:“與你一樣,需要等幾天纔能有一位大驪武祕書郎,擔任我的貼身扈從。”

    李寶箴苦着臉道:“柳先生難道忍心看着我這位盟友,出師未捷身先死?”

    柳清風想了想,答道:“要相信崔國師的算無遺策。”

    李寶箴哀嘆一聲,放下簾子,今夜看來是福是禍都躲不過了。

    李寶箴倒不是不相信那頭繡虎的棋力,而是國師大人未必真正把他這棵牆頭草當回事啊。李寶箴甚至堅信,若是需要崔瀺在自己和柳清風做個取捨,崔瀺最少在當下毫不猶豫將柳清風留在棋盤上,而將他李寶箴隨手捻起,丟回棋罐了事,家鄉那座碎瓷山怎麼堆積而成的,不都是些分量不重、在大道之爭中化作齏粉的可憐棄子嗎?

    李寶箴很早就喜歡獨自一人,去那邊爬上瓷山頂上,總覺得是在踩着累累白骨登頂,感覺挺好。

    陳平安讓石柔護着裴錢站在遠處,只帶着朱斂繼續前行。

    崔東山突然寄了一份密信給自己,說是李寶箴出現在了獅子園,言簡意賅,以“可殺”二字結尾。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任何懷疑和猶豫,火速離開京城,直奔獅子園。

    在某些不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上,陳平安選擇信任崔東山,比如選擇枯骨女鬼石柔作爲佔據杜懋遺蛻的人選,再就是這次。

    在距離那輛馬車不足五十步後,陳平安緩緩而行,已經能夠清晰看到那位站在車伕身後的年輕公子哥。

    正是此人,以朱鹿的仰慕之心和少女情思,再拋出一個幫父女二人脫離賤籍、爲她爭取誥命夫人的誘餌,使得朱鹿當年在那條廊道中,笑語嫣然地向陳平安走去,雙手負後,皆是殺機。

    那是陳平安生平第一次離開驪珠洞天后,比之前在小鎮與正陽山搬山老猿命懸一線的對峙,更能感受到人心的細微與險惡。

    “陳平安,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?”

    李寶箴站在老車伕身後,微笑着打招呼:“忘了介紹自己,我叫李寶箴,是李希聖的弟弟,李寶瓶的哥哥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站定,問道:“如果你今晚死在這裏,會後悔嗎?”

    李寶箴點頭道:“肯定要悔青腸子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是後悔做事情不夠小心吧?”

    李寶箴彷彿破罐子破摔,坦誠道:“對啊,一離開龍泉郡福祿街和咱們大驪王朝,就覺得可以天高任鳥飛了,太不明智。陳平安你一前一後,教了我兩次做人做事的寶貴道理,事不過三,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,我走我的獨木橋,如何?”

    朱斂擡起手臂,雙掌手心摩挲,躍躍欲試,微笑道:“那個駕車老頭兒,雖是遠遊境武夫,老奴完全可以應付,少爺,好歹是一個境界的,到時候若是老奴一個不小心,沒能收住手,可別見怪。”

    老車伕眼神炙熱,死死盯住那個佝僂老人,青鸞、慶山和雲霄三國,以及周邊那些小國,江湖水淺,又有職責所在,不好擅自遠遊,白白糟蹋了純粹武夫第八境的稱呼,今夜好不容易遇上一個,豈能錯過,只是身後還有個壞種李寶箴,以及車廂內的柳先生,讓他難免束手束腳,問道:“對付這名扈從就夠嗆,李大人,你有沒有錦囊妙計可以授我?既能護住你不死,又能由着我痛快打一架?”

    李寶箴苦笑道:“哪裏想到會有這麼一出,我那些錦囊妙計,只害人,不自救。”

    車伕站起身,冷笑道:“那就是空空如也?算計來算計去,瞧着讓人眼花繚亂,結果就這麼點出息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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