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章 遠遊北歸
    一行人原本打算住在山腳客棧,不料人滿爲患,多是這家剩一間那家餘一間,陳平安不放心,擔心石柔一個人護不住裴錢,就只好乘坐飛舟,返回那艘懸停空中的渡船青衣。

    朱斂詢問山頂那座中嶽祠廟香火如何,陳平安說就沒進去燒香,只是在山頂轉了圈,不過一路往上,經過幾座道觀寺廟,看得出來,爲了爭奪香客,不遺餘力。道觀請承天國三品高官立碑在觀外門口,寺廟就去聘請書法名家撰寫匾額,除此之外,將各自通往寺廟道觀的山路修築得異常平坦,綠樹蔭蔭。

    一嶽山上,是如此,一國五嶽之間,爭奪香火,更加激烈,可謂無所不用其極,一嶽神祇經常會請那些中五境練氣士結茅修行,哪怕人不到,茅屋在就行,這叫山不在高,有仙則靈。還會盛情邀請文人騷客,來自家山頭遊歷風景,留下詩篇墨寶,再讓人去世俗王朝推波助瀾,等等,花樣百出。據說承天國南嶽,有一位後世被譽爲芭蕉學士的著名文臣,在南嶽避雨期間,寫了那篇膾炙人口的絕妙詩詞,被觀湖書院副山長極爲推崇,編入詩集,並且作爲壓軸之作,以至於百年之後的今天,南嶽祠廟還受這股“文氣”的惠澤。

    陳平安對於這些跟仙氣不沾邊的經營,談不上喜歡,卻也不會牴觸。

    說不得以後在龍泉郡家鄉,萬一真有天要創立個小門派,還需要照搬這些路數。

    乘坐飛舟升空之前,朱斂輕聲道:“公子,要不要老奴露一手?裴錢得了那麼塊燈火石髓,難免有人覬覦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頭笑道:“如今我們一沒有惹是生非,二不是擋不住尋常鬼蜮之輩,哪有好人夜夜防賊、敲鑼打鼓的道理,真要有人撞上門來,你朱斂就當爲民除害好了。”

    石柔難得主動開口,“可我們身懷重寶,才讓人眼饞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耐心解釋道:“你錯了,第一,見財起意,心起奪寶殺人之心,本就不對。第二,看似我們是懷璧其罪在前,使得外人眼紅在後,實則不然,是惡人心中存惡在先,今日見燈火石髓,明天見什麼法寶靈器,後天他人福緣,都會是他們鋌而走險、枉顧律法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前後順序,說的仔細,陳平安已經將道理等於掰碎了來講,石柔點點頭,表示認可。

    陳平安最後微笑道:“江湖已經足夠烏煙瘴氣,咱們就不要再去苛責好人了。春秋責備賢者,那是至聖先師的良苦用心,可不是我們後世誰都可以生搬硬套的。”

    朱斂笑眯眯問裴錢,“聽得懂嗎?”

    裴錢瞪眼道:“要你管?!”

    朱斂嘖嘖道:“賠錢貨終於踩到了狗屎,難得掙了回大錢,腰桿子比行山杖還要硬嘍。”

    飛舟緩緩升空。

    裴錢坐在陳平安身邊,辛苦忍着笑。

    朱斂問道:“怎麼不多買幾塊燈火石……賭賭運氣?比如你手頭還剩下三顆雪花錢,實在不行,可以讓石柔賣了那塊小燈火石髓嘛,以小博大,越賺越多,金山銀山,豈不是在這塊風水寶地,讓你發了大財?別說今年送你師父的生日禮物,說不定明年後年都一塊兒妥當了……”

    裴錢伸出兩根手指,滿臉得意。

    朱斂微笑道:“給說道說道,我洗耳恭聽。”

    裴錢學那陳平安緩緩道:“第一,離開獅子園的路上,師父教了我,君子不奪人所好,所以我可不會要石柔賣了燈火石髓。第二,行走江湖,要見好就收!這也是師父講的。”

    朱斂雙手抱拳,“受教了受教了,不知道裴女俠裴夫子何時開辦學塾,傳道授業,到時候我一定捧場。”

    裴錢遞出一拳故意嚇唬朱斂,見老廚子紋絲不動,便悻悻然收回拳頭,“老廚子,你咋這麼幼稚呢?”

    朱斂一拳遞出。

    裴錢身體瞬間後仰,躲過那一拳後,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朱斂跟陳平安相視一笑。

    石柔到底不是純粹武夫,不知這裏邊的玄妙。

    一行人上了渡船後,大概是“一位年輕劍修,兩把本命飛劍”的傳聞,太具有震懾力,遠遠大於三顆穀雨錢的誘惑力,所以直到渡船駛出承天國,始終沒有不軌之徒膽敢試一試劍修的斤兩。

    不過這艘渡船速度之慢、航線之繞,以及變着法子掙錢的種種手段,真是讓陳平安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
    在這天又有渡船懸停、飛舟撒網出去一座仙家府邸走“獨木橋”的時候,連陳平安都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咱們真是上了艘賊船。

    那座仙家門派,在寶瓶洲只是三流,但是在兩座山峯之間,打造了一條長達十數裏的獨木橋,常年高出雲海,風景是不錯,只是收錢也不含糊,走一趟要花費足足三顆雪花錢。據說當年那位蜂尾渡上五境野修,曾在此走過獨木橋,剛好看到旭日東昇的那一幕,靈犀所致,悟道破境,正是在這裏躋身的金丹地仙,正是跨出這一步,纔有了以後以一介野修低賤身份、傲立於寶瓶洲之巔的大成就。

    陳平安仍是乖乖掏了十二顆雪花錢。

    裴錢一開始想着來來回回跑他個七八趟,只是一位有幸上山在仙家修行的妙齡婢女,笑着提醒衆人,這座獨木橋,有個講究,不能走回頭路。

    讓裴錢懊惱得直跺腳,又虧錢了不是?!

    說是獨木橋,其實並不狹窄難行。

    當年那位蜂尾渡野修那條所走之橋,確實破破爛爛。

    後來給山門砸鍋賣鐵,修出了現今規模,寬闊穩固不說,還重修得無比精緻秀美。

    此後渡船繞過了戰火如荼的寶瓶洲中部,繞出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圈。

    以至於渡船腳下版圖,地底下正是那條陳平安曾經坐船南下的走龍道。

    那一次,陳平安與張山峯和徐遠霞分別,獨自南下。

    這一次,身邊跟着裴錢、朱斂和石柔。

    這段在渡船上的時日,陳平安除了練習拳樁,不得不分出半數光陰,入定坐忘內視,汲取靈氣,溫養那座“水府”。

    越是涉足修行一途越久,對於腳踏練氣、習武兩條船的後遺症,感觸越深,陳平安大致得出一個結論,這條路,會在陳平安躋身武道第七境、練氣士洞府境後,有一個短暫的紅利路程,但是再往後,尤其是本命物煉製完畢、最終某天結成金丹後,兩者衝突就會越來越無法調和,使得武道攀登處處坎坷,進階元嬰更是難上加難。

    不過這些都是將來事。

    當下拳還是要打,天地靈氣還是要竭盡全力去汲取和淬鍊。

    陳平安將那最入門的六步走樁,在劍氣長城打完一百萬拳後,從離開倒懸山到桐葉洲,再到藕花福地,再到大泉王朝、青虎宮和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,到如今從東南方青鸞國去往北部大隋,又大概打了將近四十萬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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