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二十七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
    那位宋夫子緩緩走出驛館,輕輕一腳踹了個蹲坐門檻上的同行少年,然後單獨來到牆壁附近,負劍女子立即以大驪官話恭聲行禮道:“見過宋郎中。”

    老人笑着點頭,“徐姑娘還是這般客氣,過於見外了。”

    此郎中並非藥鋪郎中。

    這位氣態儒雅的青衫老人,是大驪禮部祠祭清吏司的主事郎中。

    這個位置,黃庭國石毫國這些藩屬小國,屬於比較大一點的芝麻官,光是禮部衙門,上頭就有侍郎,再上頭還有尚書,說不定哪天就要被品秩相當的輔官,員外郎給搶了位置。可在大驪,這就是一個極其關鍵的位置,是大驪王朝最有權柄的三位郎中之一,位不算高,從五品,權極其重。除了名義上一位祠祭清吏司郎中該有的職責,還掌管着一國山水正神的評定考覈、以及舉薦權。

    大驪一直不設立江水正神與祠廟的衝澹江,突然多出一位名叫李錦的江水精怪,從一個原本在紅燭鎮開書鋪的掌櫃,一躍成爲江神,據說就是走了這位郎中的門路,得以鯉魚跳龍門,一舉登上神臺高位,享受各路香火。

    而兩位女子,正是離開龍泉劍宗下山遊歷的阮秀,徐小橋。

    至於爲何要離開大驪王朝如此之遠,就連徐小橋和董谷都覺得很意外,至於他們的大師姐阮秀,就全然無所謂了。

    徐小橋見宋郎中像是有事相商的樣子,就主動離開。

    宋郎中走到牆頭上,盤腿而坐,微笑道:“我要感謝阮姑娘的大度。”

    阮秀收起一隻帕巾,藏入袖中,搖搖頭,含糊不清道: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宋郎中笑問道:“冒昧問一下,阮姑娘是不在意,還是在容忍?”

    阮秀問道:“有區別嗎?”

    老人點點頭,正色道:“若是前者,我就不多此一舉了,畢竟我這麼個老頭子,也有過少年愛慕的歲月,曉得李牧璽那般大小的毛頭小子,很難不動心思。如果是後者,我可以提點李牧璽或是他爺爺幾句,阮姑娘不用擔心這是強人所難,這趟南下是朝廷交待的公事,該有的規矩,還是要有的,絲毫不是阮

    姑娘過分了。”

    阮秀說道:“沒關係,他愛看就是看吧,他的眼珠子又不歸我管。”

    宋郎中啞然失笑。

    此次隨行隊伍當中,跟在他身邊的兩位江湖老武夫,一位是從大驪軍伍臨時抽調出來的純粹武夫,金身境,據說去軍中帥帳要人的綠波亭大諜子,給那位戰功彪炳的主將,當面摔杯罵娘,當然,人還是得交出來。

    一位出身大驪江湖大門派的幫主,也是七境。

    此外三人,是一隊臨時組建的粘杆郎,爺孫倆人當中,少年名爲李牧璽,是位精通符籙和陣法的修道天才,與他的爺爺和父親三代人,都是大驪朝廷的粘杆郎,父親死於前不久一場,所以這趟南下遠遊,對於爺孫二人來說,既是衙門裏邊的公事,也是有私怨夾雜其中。

    這趟南下書簡湖,有兩件事,一件是明面上的,也不算小了,他這位祠祭清吏司郎中,是話事人,龍泉劍宗三人,都需要聽命於他,聽從他的指揮調度。

    今年入秋時分,已經多年沒有傷亡的大驪粘杆郎,一下子死了兩個,一位身份隱蔽的外鄉金丹修士,偷偷帶走了一位弟子,這名少年,比較特殊,不但是先天劍胚,還身負武運,引來當地一州數位武廟聖人的關注。

    大驪勢在必得,就連國師大人那邊都聽到了消息,很重視。

    大概是一報還一報,說來荒唐,這位少年是大驪粘杆郎率先找到和相中,以至於找到這棵好苗子的三人,輪流留守,傾心栽培少年,長達四年之久,結果給那位深藏不露的金丹修士,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,打殺了兩人,然後將少年拐跑了,一路往南逃竄,期間躲過了兩次追殺和圍捕,十分狡猾,戰力也高,那少年在逃亡途中,更是展露出極其驚豔的心性和資質,兩次都幫了金丹修士的大忙。

    最後綠波亭諜報顯示,金丹修士和少年逃入了書簡湖,此後泥牛入海,再無音訊。

    對於這類追殺,不單單是大驪王朝,其實寶瓶洲所有的山上勢力,都不會犯癡,心存輕視,經驗老道的門派,但凡有點底蘊的,都力爭以獅子搏兔,一鼓作氣用全力解決,而不是好似庸將的戰場添油,派遣一撥撥人去白白送死,給對方以戰養戰,最終養虎爲患。

    對方是一位擅長廝殺的老金丹,又佔據地利,所以宋郎中一行人,絕不是兩位金丹戰力那麼簡單,而是加在一起,大致相當於一位強大元嬰的戰力。

    在這一點上,董谷和徐小橋私底下有過數次細緻推演,得出的結論,還算比較放心。

    不然大師姐出了丁點兒紕漏,董谷和徐小橋兩位龍泉劍宗的開山弟子,於情於理,都不用在神秀山待着了。

    至於唯有宋郎中自己知曉內幕的另外一件事,就比較大了。

    涉及整座書簡湖的歸屬。

    就連他都需要聽命行事。

    就連那個暗中紮根書簡湖已有八十年光陰的某位島主,也一樣是棋子。

    這次離開大驪南下遠行,有一件讓宋郎中覺得有意思的小事。

    少年李牧璽對於南下途中,尤其是乘坐馬車的石毫國旅途,所見所聞,如何都無法理解,甚至內心深處,還會埋怨那個罪魁禍首,也就是自己所在的大驪王朝。興許在少年看來,如果大驪鐵騎沒有南下,或是南下的連綿戰事,不要如此血腥殘忍,就不會有那麼多老百姓流離失所,在兵災浩劫中,一個個原本老實本分的男男女女,都變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

    而李牧璽的爺爺,九十歲的“年輕”修士,則對此無動於衷,卻也沒有跟孫子解釋什麼。

    阮秀問道:“聽說有個泥瓶巷的孩子,就在書簡湖?”

    宋郎中點頭道:“姓顧,是機緣很大的一個孩子,被書簡湖勢力最大的截江真君劉志茂,收爲閉門弟子,顧璨自己又帶了條‘大泥鰍’到書簡湖,帶着那戰力相當於元嬰的蛟龍扈從,興風作浪,小小年紀,名聲很大,連朱熒王朝都聽說書簡湖有這麼一雙主僕存在。有次與許先生閒聊,許先生笑言這個叫顧璨的小傢伙,簡直就是天生的山澤野修。”

    阮秀擡起手腕,看了眼那條形若鮮紅手鐲的酣睡火龍,放下手臂,若有所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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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箇中年男人來到了書簡湖邊緣地帶,是一座人山人海的繁榮大城,名爲池水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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