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二十八章 秋狩時分,請君入甕
    田湖君尷尬一笑,她心底沒覺得這是壞事。

    渡口遠處的一條湖邊幽靜小徑,柳樹泛黃,有個中年男人站在一棵柳樹旁,遠望書簡湖那艘樓船,摘下了酒葫蘆,提起又放下,放下又提起,就是不喝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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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隨着龍泉郡當地百姓,越來越熟悉所謂的山上神仙,便有些人嚼出餘味來,曉得了原來不是天底下所有的郎中,都能造出讓人毫無痛覺、在難熬大病中安然閤眼的藥膏。尤其是不斷有人被收入龍泉劍宗,就連盧氏王朝的刑徒遺民裏頭,都有兩個孩子一步登天,成了神秀山上的小神仙。

    楊家鋪子就熱鬧了。七大媽八大姑,都拎着自家晚輩孩子往藥鋪串門,一個個削尖了腦袋,尋訪神仙,坐鎮後院的楊老頭,當然“嫌疑”最大。如此一來,害得楊家鋪子差點關門,代代有一句祖訓相傳的現任楊氏家主,更是差點愧疚得給楊老頭跪地磕頭賠罪。

    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,要不然就是鎮上的熟悉面孔,七拐八彎的,總能攀上些關係。楊氏在小鎮不在那四大姓十大族之列,就是尋常有錢的殷實門戶,總不好讓店裏夥計趕人,再說除非狠下心見血,否則真趕不走。

    實在不行,藥鋪只好找人守在門口,苦口婆心勸說,老楊頭根本不是什麼老神仙,就是個懷揣着幾張祖傳祕方的老人。

    這種騙鬼的屁話,誰信啊。越是這樣,越讓人起疑心,越來越覺得那個喜歡吞雲吐霧的楊老頭,是位隱世高人。

    所幸楊老頭好像不太在乎這些,也沒讓楊氏家主直接關了鋪子,反而讓藥鋪放話出去,他會些相面之術和摸骨稱斤兩,但是每次給孩子勘驗是否有變成神仙的資質,得收錢,而且不便宜,一枚雪花錢。

    小鎮百姓到底是窮習慣了的,便是突然有了銀子的門戶,能夠想到要給家族子孫謀一條山上路的人家,也不會是那種不把錢當錢的人,有人砸鍋賣鐵,攢足一千兩銀子,有人跟靠着向販賣祖傳之物而驟然富貴的朋友借錢,好在有不少人選擇觀望,第一天帶着錢去藥鋪的人,不算太多,楊老頭說了一通雲遮霧繞的神仙言語,這些不重要,重要的是楊老頭只是搖頭,沒看中任何一個人。

    等到登門的人少了後,藥鋪又開始傳出話,不收雪花錢了,只要在楊家鋪子買包藥,就成,大家都是街坊鄰里的,一顆雪花錢確實貴了些。

    如此一來,登門的人驟減。

    楊家藥鋪是想錢想瘋了吧。

    然後不斷有人反悔,去楊家鋪子討要那顆雪花錢,撒潑打滾,無所不用其極。

    鋪子在這件事上異常堅決,寸步不讓,別說是一顆雪花錢,就是一顆銅錢都休想。天底下你情我願的買賣,還有退錢的理由?真當楊家鋪子是做善事的?

    所有人都碰了壁,結果突然有天,一個與楊家鋪子關係親近的傢伙,醉酒後,說自己靠着關係,要回了那顆神仙錢,而且楊家鋪子自己人都說了,那個楊老頭,其實就是生搬硬套一本破爛相術書籍的騙子,就連起先的風言風語,也是楊家鋪子故意傳出去的言語,爲的就是給藥鋪掙錢。

    炸窩了。

    楊家鋪子一夜之間,名聲狼藉,楊氏子弟,個個過街老鼠似的,埋怨不已,要求楊氏家主,讓那個沒本事就敢裝神弄鬼的老傢伙,從藥鋪捲鋪蓋滾蛋。

    楊氏家主磨破了嘴皮子,好不容易纔安撫家族衆人。

    在那之後,藥鋪總算是清淨了。

    估計藥鋪和楊老頭求着要給人摸骨看相,都沒人樂意,不收錢都懶得搭理,除非給錢還差不多。

    以至於藥鋪更換了兩個店夥計,一個出身騎龍巷的窯工少女,一個來自桃葉巷的孩子,已經沒有人在乎了。

    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情,外行看熱鬧,內行看門道,有緣之人,看大道。

    一個消失了幾年又出現了的小鎮男人,那個看大門的鄭大風,除了變成了個駝背,既沒有帶回個媳婦,也沒從外鄉帶回些銀錢,鄭大風雖然不是店鋪夥計,這段時間卻經常端板凳坐在藥鋪大門口,不攔着誰,就是看熱鬧,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,眼神賊兮兮的,一個勁往婦人胸脯、屁股上貼,愈發給小鎮女子們瞧不起。

    鄭大風返回小鎮後,除了看到這場鬧劇,還看到了很多橫財暴富的,通宵達旦,聚衆賭博的一窩窩,天天廝混那幾座新建青樓的,昂首挺胸進去,腿有些軟地走出來,

    還有兜裏銀子算是多到有些數不清了的,腰桿比當年的那棵老槐樹還要硬,以往走在福祿街、桃葉巷都不敢喘大氣的漢子和老光棍,都有膽兒開始跟那些管事喝酒,商量着有沒有可能,買一兩個模樣周正的婢女丫鬟,最好是識得字、看得書的女子,更好,若是妙齡少女,那就最好了。以前做夢都不敢能在牀鋪上壓着個身上帶着書香的娘們,這輩子,纔不算虧!以往一袋子銅錢就是大爺,現如今銀子都是咱的孫子,錢什麼的,就是個屁!

    錢如流水,嘩啦啦在不同的人手上流轉。

    人心一樣。

    入秋之後,鄭大風有些憂愁。

    曬着秋天的和煦日頭,鄭大風低頭瞥了眼褲襠,更愁了,總覺得對不住自己這位小兄弟,難道真要從一位英俊瀟灑的年輕光棍,變成老光棍?

    沒來由想到灰塵藥鋪外邊街上,那個最後自稱姓姜的女子,體重估計能有兩個鄭大風,鄭大風打了個激靈,姑娘是好姑娘,可有些事情,真不是關了燈就可以對付過去的,那麼大一隻的姑娘,性情再好,再願意做朋友,鄭大風也寧願虧待了小兄弟,也不能虧待自己!

    在鄭大風對爲自己這種念頭,而對那位姜姑娘滿懷愧疚的時候,今天阮邛突然出現在藥鋪後院,楊老頭今兒破天荒沒有抽旱菸,在那兒曬太陽打盹,撐開眼皮子,瞥了眼阮邛,“稀客。”

    阮邛拎了兩壺酒,揚起手臂。

    楊老頭搖頭笑道:“不好這一口。”

    阮邛搬了條長凳坐在正屋對面,與楊老頭隔着一座天井院子。

    楊老頭問道:“難得阮聖人心神不寧,怎麼,擔心阮秀?”

    阮邛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楊老頭難得開玩笑,“收陳平安當女婿,就那麼難嗎?”

    阮邛喝了口酒,“陳平安,人不差,我雖然不願收他爲弟子,卻非不認可陳平安的人品,如果阮秀不是阮秀,換成是個尋常的閨女,就由着她去了。說不定……我還會經常跟這個女婿喝個小酒兒,想來不壞。而且還不用擔心自己女兒受委屈,只有害怕自己女兒過於蠻橫、女婿跑了的份。可我女兒,是秀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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