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四十七章 這麼巧,我也是劍客
    狹路相逢。

    一支三十餘人的輕騎,緩緩停馬,大雪滿弓刀,精悍異常。

    其中約莫半數騎卒手持火把,爲首數騎,並未披掛制式甲冑,簇擁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輕男子,風雪遮眼,身披雪白狐裘的年輕人正在眯眼望向那三騎,抿起猩紅纖薄的嘴脣,是位翩翩貴公子。

    停馬於此人兩側的三位貼身扈從,左手邊,分別是一位魁梧壯漢手持長槊,槊鋒雪亮,在身後騎卒手中火把的照耀下,熠熠生輝。

    還有一位雙臂環胸的瘦猴漢子,既無弓刀,也無懸佩刀劍,但是馬鞍兩側,懸掛着數顆滿臉血污冰凍的頭顱。

    右手邊,唯有一人,四十來歲,神色木訥,揹負一把松紋木鞘長劍,劍柄竟是靈芝狀,男人經常捂嘴咳嗽。

    那位年輕人似乎對自己右手邊的中年人最爲親近,高坐馬背,身體卻會微微傾斜向此人。

    中年劍客咳嗽之後,瞥了眼相距五十餘步外的三騎,輕聲道:“殿下,如我先前所說,確實是兩人一鬼,那女子豔鬼,身穿狐皮,極有可能是一張出自清風城許氏獨家祕製的狐皮美人符紙。”

    中年劍客一伸手,像是要接些雪花,不料手心上,驟然出現一隻手指身高的玲瓏精魅,通體雪白,背後生有一對羽翅,與風雪融爲一體,如此近距離,小傢伙都不易察覺。想必這就是所謂的仙家斥候了,其功用,與神人掌觀山河相仿,只不過一個是靠術法,一個是靠活物。

    “辛苦了。”男人對掌心那個小傢伙笑了笑,從袖中取出一隻精緻的青花小瓷罐,精魅飛掠而入,瓷罐被男人緩緩收回袖子。

    被這位劍客尊稱爲“殿下”的年輕人眉毛一挑,眼神炙熱,身體傾斜幅度更大,笑道:“曾先生,清風城許氏,我有所耳聞,只是母后捨不得我出京就藩,拖延了八年之久,我常年待在京城府邸,爲了避嫌,也爲了給御史臺那幫諫官老爺們節省一點筆墨錢,一直沒什麼機會接觸山上仙師,這狐皮美人符紙,到底是何物,妙在何處,曾先生學問淵博,又曾遠遊半洲之地,給我說道說道?”

    中年劍客在年輕人言語之時,大概是風雪侵襲,身子骨有些經不起折騰,已經掏出一隻瓷瓶,倒出兩顆翠綠晶瑩的丹藥,黃豆大小,擡手輕輕拍入嘴中,這才臉色稍稍紅潤幾分,服藥之後,中年人臉上還有了些笑意,道:“許氏坐擁一座老狐出沒的千年狐丘,與許氏結盟,每年都要送出幾張成長百年到三百年不等的狐皮,打造符紙,遠銷寶瓶洲各地,風靡大半洲。那些個不愁神仙錢的地仙府邸,大多擁有幾位狐皮美人作爲丫鬟婢女,符紙美人,落地後,與活人無異,符紙還可以放入陰靈鬼魅,前邊那位女鬼,應該就是如此。若是與清風城許氏關係好的山上仙家,購買狐皮符紙之前,還可以送去心儀女子容貌的畫像,許氏便會有專人按圖刻皮,幾位老供奉,皆是精於此道的丹青妙手,從未讓買家失望過。”

    年輕人恍然,望向那位停馬遠處的“女子”,眼神愈發垂涎。

    雖然他這麼多年沒有按照祖製出京就藩,可是在京城沒白待,最大的癖好,就是離開那座歷史上曾經兩次成爲“潛龍邸”的牢籠,喬裝成科舉失意的落魄士子,或是遊歷京城的外鄉遊俠,早已嚐遍了千嬌百豔的各色女子滋味,尤其是御史臺諫官老爺們的家眷女子,稍有姿色的婦人和少女,都給他騙人騙心,所以那些個如雪花紛紛飛入御書房案頭的彈劾摺子,他甚至可以隨意翻閱,沒辦法,看似森嚴恐怖的帝王之家,一樣會寵溺幺兒,再說了他那位母后的手腕,可不簡單,父皇被拿捏得服服帖帖,私底下一家三口團聚,一國之君,哪怕給母后當着面調侃一句順毛驢,不以爲恥,反而大笑不已。所以他對那些用來打發無聊光陰的摺子,是真不在意,覺得自個兒不給那幫老王八蛋罵幾句,他都要愧疚得無地自容。

    可是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久了,總覺得缺了點什麼。

    他是要當皇帝的人,所以中五境神仙當不得,喫不住淬鍊體魄的苦頭和練樁拳架的,也當不了真正的江湖宗師,至於帶兵打仗,殺來殺去,更是沒心情。

    所以他難免有些埋怨母后,太子不是他,如今連賢王都不是他,母后當真是寵他?而不是故意拿自己當個廢物養在身邊?那兩個哥哥,可都是前皇后的賤種。看看自己現在的慘淡光景,自己被母后找了個由頭,跟一頭喪家犬似的,有家不得回,只能在京畿之外的地方,晃盪來逛蕩去,那些個骨子裏透着土裏土氣的鄉野女子,早就喫膩歪了,這些女子姿色再好,到底不如豪閥美婦知道伺候人。這也就罷了,自己悄然離京之時,母后還下了一道死命令,要他必須親自帶人斬殺大驪斥候,這不是逼着自己走上絕路嗎?他其實並不看好空架子的朱熒王朝,內心深處,更想投靠兵強馬壯的大驪蠻子,如果他現在是坐龍椅的人,早就打開京城大門了,爲那蘇高山親手牽馬入京,打仗有什麼好玩的,他倒是想要見識見識成千上萬練氣士的廝殺場面,那纔是真正神仙打架,馬背上的廝殺,兩窩螞蟻較勁嗎?

    不過這次出門散心還算不錯,給自己遇上了位與活人無異的狐皮豔鬼。

    年輕皇子樂開了懷。

    對方三騎也已停下良久,就這麼與精騎對峙。

    名爲韓靖信的石毫國皇子,朝野上下,最聲名狼藉的一位皇室宗親,笑容漸濃。

    有膽識,對方竟然始終沒有乖乖讓出道路。

    不愧是擁有一位狐皮美人的山上修士,要麼是書簡湖那撥無法無天的野修,要麼是石毫國境內的譜牒仙師,年輕氣盛,可以理解。

    只可惜荒郊野嶺的,身份可不管用。

    於風雪夜殺人,韓靖信覺得極有感覺,前不久的那場追剿,太過小打小鬧,宰了一位秋初時分就已告老還鄉、然後離京南下慢如烏龜挪步的御史臺官員而已,要怪就怪他家的種不好,生不出一個模樣周正的女兒,也沒能迎娶一位稍稍入眼的女子,如此一來,可就沒有半點情分可講了,罵自己罵得那麼酣暢淋漓,連父皇母后都沒落下,一併被自己牽連了,白白給他在士林當中得了鐵膽言官的美譽,這也就罷了,那老頭兒都不當官了,一路上還喜歡發牢騷,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不說,與一些個沒本事當官的士林名士,鍼砭時事,

    所以韓靖信反正無所事事,打算當一回孝子,追馬趕上那支車隊,親手捅爛了老頭兒的肚子,那麼多年聽多了牢騷,耳朵起繭子,就想要再親眼瞧瞧那傢伙的一肚子牢騷,只是他覺得自己還是宅心仁厚,見着了老傢伙在雪地裏抱着肚子的模樣,實在可憐,便一刀砍下了老頭兒的腦袋,這會兒就懸掛在那位武道宗師的馬鞍一側,風雪歸程當中,那顆頭顱閉嘴無言,讓韓靖信竟是有些不習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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