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五十三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
    陳平安這趟青峽島之行,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

    其實顧璨走或留,都無關大局走勢,事實上如今陳平安也改變不了太多,幕後有些事情,無論是大驪蘇高山的舉措、書簡湖的變天、那撥宮柳島修士的謀劃,陳平安只要還不願意離開寶瓶洲中部,顧璨身在哪裏都一樣。

    可是顧璨自己願意留在青峽島,守着春庭府,是最好。

    陳平安撐船而去。

    在綠桐城登岸,之前渡船經過那座祖師堂都已被拆爛的芙蓉山,當初火龍現世,氣焰沖天,絲毫不遜色那條泥鰍的翻江倒水,書簡湖境界足夠高的有心人,都誤以爲會是顧璨的大道之敵,露面了,會爆發一場水火之爭,只是沒有想到那撥傳聞是大驪粘杆郎的外鄉人,選擇收手離去。

    不過之後倒也沒讓人少看了熱鬧,那位雲遮霧繞惹人猜疑的青衣女子,與一位眉心有痣的古怪少年,聯手擊殺了朱熒王朝的九境劍修,據說不但肉身體魄淪爲食物,就連元嬰都被拘押起來,這意味着兩位“顏色若少年少女”的“老修士”,在追殺過程當中,留力極多,這也更讓人忌憚。

    擊敗一位地仙,與斬殺一位地仙,是天壤之別。

    陳平安登岸後,從客棧取回了那匹馬,又去那間陋巷鋪子買了幾個皮薄餡多的肉包子,飽餐一頓,這才趕路去往與梅釉國接壤的石毫國東南邊境,那座關隘名爲留下,在歷史上小有名氣,衆說紛紜,有說是朱熒王朝的開國皇帝曾經在此,成功挽留下了那位以被譽爲“半壁之功”的寒族謀士,也有說是朱熒王朝歷史上最強大的元嬰劍修,心灰意冷,在此悟道不得,最終仍是無法躋身上五境劍仙,在山崖上以凌厲劍氣書寫“留下”二字,抱憾兵解,這使得寶瓶洲中部的劍修,以及衆多江湖劍客,都將這座藩屬國的小關隘視爲心中聖地,都會走上一遭,瞻仰崖上“留下”二字的風采。

    陳平安在入秋前,風塵僕僕地趕到了留下關,與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馬篤宜碰頭。

    見着了陳先生一人一騎的熟悉身影,馬篤宜和曾掖明顯鬆了口氣。

    一開始兩人沒了陳平安在旁邊,還覺得挺愜意,曾掖竹箱裏邊又揹着那座下獄閻羅殿,危急時刻,可以勉強請出幾位陳平安“欽點”的洞府境鬼物,行走石毫國江湖,只要別招搖過市,怎麼都夠了,所以曾掖和馬篤宜起先言行無忌,無拘無束,只是走着走着,就有些風聲鶴唳,哪怕只是見着了遊曳於四野的大驪斥候,都要犯怵,那會兒,才知道身邊有沒有陳先生,很不一樣。

    有陳先生在,確實規矩就在,可是一人一鬼,好歹安心。

    那種感覺,曾掖和馬篤宜私底下也聊過,卻聊不出個所以然,只覺得好像不止是陳先生修爲高而已。

    在留下關那處名勝古蹟,他們一起擡頭仰望一堵如刀削般山崖上的擘窠大字,兩人也敏銳發現,陳先生獨自去了趟書簡湖,返回後,愈發憂心忡忡。

    陳平安也察覺到這一點,思量過後,收回視線,對他們坦誠說道:“來這裏之前,我拿了兩塊玉牌,想要見一見大驪蘇高山,但是沒能見到。”

    曾掖沒有往深處想,只是替陳先生感到有些失落。

    可是馬篤宜卻深知其中的雲波詭譎,必然暗藏兇險。

    陳平安儘量以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,笑道:“很多事情,放在那邊不動它,永遠不知道答案。只要做了選擇,就會有好有壞,現在就是壞的那個結果。不但沒能見着蘇高山,興許談不上打草驚蛇,不過肯定會被這位大驪主將掛念上了,所以接下來我們務必更加小心,如果梅釉國這一路,你們誰無意間發現大驪的隨軍修士,就假裝沒看見好了,放心,我們不至於有那性命之憂。”

    曾掖雖然點頭,難免心事重重。

    馬篤宜卻是個心寬如天地的,嬉笑道:“只要不被大驪鐵騎攆兔子,我可不在乎,喜歡看就看去好了,咱們身上一顆銅錢也跑不掉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無奈道:“你們兩個的性子,互補一下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馬篤宜瞪眼,“陳先生莫要亂點鴛鴦譜啊,我可瞧不上曾掖。”

    曾掖憨憨而笑,他也就是沒敢說自己也瞧不上馬篤宜。

    山崖下,稀稀落落,多是一些需要過關的石毫國、梅釉國行商,並且大多年紀不大,希冀着返鄉後,以此作爲炫耀的本錢,至於上了年紀的商賈和老江湖,崖上“留下”二字,早已看過了無數遍,真留不下他們了。

    在陳平安三騎剛剛撥轉馬頭,剛好一夥江湖劍客策馬趕來,紛紛下馬,摘下佩劍,對着山崖二字,畢恭畢敬,鞠躬行禮。

    其中老者,爲馬隊中的其餘年輕子弟,大聲訴說此處古蹟的歷史淵源,慷慨激昂,當然少不得要爲他們用劍之人美言幾句。年輕男女們,聽得一位位神采飛揚,心情激盪。

    多半是一個離開師門、來到江湖歷練的江湖門派。

    陳平安自然看得出來那位老者的深淺,是位底子還算不錯的五境武夫,在梅釉國這樣疆域不大的藩屬之地,應該算是位響噹噹的江湖名宿了,不過老劍客除了遇到大的奇遇機緣,否則此生六境無望,因爲氣血衰竭,好像還落下過病根,魂魄飄搖,使得五境瓶頸愈發堅不可摧,只要遇上年紀更輕的同境武夫,自然也就應了拳怕少壯那句老話。

    江湖偶遇,多是擦肩而過,三騎遠去。

    老者轉過頭,望向那三騎背影,一位眉眼稍稍長開的苗條少女,問道:“師父,那個穿青衫的,又佩劍又掛刀的,一看就是咱們江湖中人,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嗎?”

    老者笑道:“可不是青衫仗劍,就一定是劍仙的。”

    他們紛紛上馬,繼續趕路過關。

    梅釉國還算安穩,可是鄰近的石毫國卻亂成了一鍋粥,先前有位與自家門派世交之誼的石毫國骨鯁清官,寄出一封密信,說是石毫國一位擅權宦官,想要對他斬草除根,牽連無辜。那位在石毫國廟堂與“文膽御史”齊名的清白忠臣,在信上坦言,他願意留在京城,爲國殉葬,好教大驪蠻子曉得石毫國還有幾個不怕死的讀書人,但是希望他們這些江湖朋友,能夠護送地方上的家族子弟,去往梅釉國避難,那麼他就可以安心上路了。

    過了留下關,馬蹄踩在的地方,就是石毫國疆土了。

    那位官員在信上,有句話,筆跡極重,讓這位江湖老武夫與師兄弟們傳閱的時候,皆感慨不已,所以他此次帶着弟子們以身涉險,縱馬江湖,義無反顧。

    “韓氏醇厚,歷代天子重文豪,養士兩百年,不曾虧待讀書人,我輩書生,也不可以人人愧對韓氏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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