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五十九章 都在有酒的江湖
    寂靜無聲,沒有迴應。

    朱斂笑道:“老前輩除了偶爾手持行山杖,遊歷羣山,與那披雲山的林鹿書院幾位老夫子切磋學問,一般不太願意露面,閒雲野鶴,不過如此。”

    朱斂記起一事,說道:“我在郡城那邊,無意間找到了一棵好苗子,是位從大驪京畿搬遷到龍泉的富家千金,年紀不大,十三歲,跟咱們那位賠錢貨,差不多歲數,雖然現在纔開始學武,起步有些晚,可是勉強還來得及,我已經跟她的長輩講清楚,現在只等少爺點頭,我就將她領上落魄山,如今落魄山新建了幾棟府邸,除了我們自住,用來待人接物,綽綽有餘,而且都是大驪出的銀子,不用我們掏一顆銅錢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如今落魄山人多了,確實應該建有這些棲身之所,不過等到與大驪禮部正式簽訂契約,買下那些山頭後,即便刨去租借給阮邛的幾座山頭,好像一人獨佔一座山頭,同樣沒問題,真是財大氣粗腰桿硬,到時候陳平安會成爲僅次於阮邛的龍泉郡大地主,佔據西邊大山的三成地界,除去小巧玲瓏的真珠山不說,其餘任何一座山頭,靈氣沛然,都足夠一位金丹地仙修行。

    陳平安好奇問道:“你要是願意領着她登山,當然可以,不過是以什麼名分留在落魄山,你的入室弟子?”

    若是朱斂在浩然天下收取的首位弟子,陳平安還真有些期待她的武學攀登之路。

    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,朱斂如今境界最高,實打實的遠遊境武夫,雖說走了捷徑,但是陳平安內心深處,覺得朱斂的選擇,看似急功近利,實則纔是最對的。

    朱斂搖頭道:“老奴可沒興致給人當師父,讓她先當個落魄山的記名弟子吧,以後誰相中了她的根骨資質,只管拿走。老奴所作所爲,不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,想着給少爺的落魄山添份人氣,不然盡是神怪鬼妖,不太像話,總覺得不利於風水。話說回來,這要是在藕花福地,少女那般天賦的弟子,就像是我去書肆買書的時候,路邊撿來的,可是在家鄉那邊,估摸着能讓一籮筐的江湖宗師,爭搶得你打我我殺你,腦漿四濺,很江湖了。”

    朱斂翹着二郎腿,雙指捏住仙家釀酒的酒壺,輕輕搖晃,唏噓道:“不愧是浩然天下,英才輩出,絕不是藕花福地可以媲美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問道:“怎麼說服的少女家人?窮學文富學武,可不是開玩笑的。”

    朱斂呵呵笑道:“事情不復雜,那戶人家,之所以搬遷到龍泉郡,就是在京畿混不下去了,紅顏禍水嘛,少女性子倔,爹孃長輩也硬氣,不願低頭,便惹到了不該惹的地方勢力,老奴就幫着擺平了那撥追過來的過江龍,少女是個念家重情的,家裏本就有兩位讀書種子,本就不需要她來撐門面,如今又連累兄長和弟弟,她已經十分愧疚,想到能夠在龍泉郡傍上仙家勢力,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,其實學武到底是怎麼回事,要喫多少苦頭,如今半點不知,也是個憨傻丫頭,不過既然能被我看中,自然不缺靈氣,少爺到時候一見便知,與隋右邊相似,又不太一樣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嗯了一聲。

    朱斂做事情,還是牢靠的。

    朱斂突然轉頭一聲吼,“賠錢貨,你師父又要出遠門了,還睡?!”

    裴錢連人帶竹椅一起摔倒,迷迷糊糊之間,瞧見了那個熟悉身影,飛奔而至,結果一看到陳平安那副模樣,立即淚如雨水珠子叭叭落,皺着一張黑炭似的臉龐,嘴角下壓,說不出話來,師父怎麼就變成這樣了?這麼黑黑瘦瘦的,學她做什麼啊?陳平安坐直身體,微笑道:“怎麼在落魄山待了三年,也不見你長個兒?怎麼,喫不飽飯?光顧着玩了?有沒有忘記抄書?”

    裴錢一把抱住陳平安,那叫一個嗷嗷哭,傷心極了。

    當年就該死皮賴臉跟着師父一起去的,有她照顧師父的飲食起居,哪怕再笨手笨腳,好歹在書簡湖那邊,還會有個能陪師父說說話、解悶兒的人。

    陳平安瞪了眼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朱斂。

    朱斂提起酒壺,自己喝了一大口罰酒,然後趁着陳平安輕聲安慰裴錢的功夫,朱斂拎着還剩下半壺烏啼酒的小壺,起身離去。

    好似要將月色與光陰,都留予那對久別重逢的師徒。

    裴錢好不容易纔哭着鼻子,坐在一旁石凳上。

    個頭稍稍長高,但是很不明顯,尋常十三四歲的少女,這會兒身段也該如楊柳抽條,臉龐也會長開了。

    可裴錢就好像還是那個在紅燭鎮分別之際的黑炭丫頭。

    她嘰嘰喳喳,與師父說了這些年她在龍泉郡的“豐功偉績”,每隔一段時日就要下山,去給師父打理泥瓶巷祖宅,每年正月和清明節都會去上墳,照看着騎龍巷的兩間鋪子,每天抄書之餘,還要手持行山杖,騎着那頭黑蛇,兢兢業業巡視落魄山地界,防止有蟊賊潛入竹樓,更要每天練習師父傳授的六步走樁,劍氣十八停,女冠姐姐教她的白猿背劍術和拖刀法,更別提她還要完善那套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登峯造極的瘋魔劍法……總之,她很忙碌,一點都沒有瞎胡鬧,沒有不務正業,天地良心!

    至於攆狗鬥鵝踢毽子這些小事情,她覺得就不用與師父嘮叨了,作爲師父的開山大弟子,這些個蕩氣迴腸的事蹟、壯舉,是她的分內事,無需拿出來顯擺。

    陳平安耐心聽完裴錢添油加醋的言語,笑問道:“崔老前輩沒教你什麼?”

    裴錢眼珠子滴溜溜轉動,使勁搖頭,可憐兮兮道:“老爺子眼界高,瞧不上我哩,師父你是不知道,老爺子很高人風範的,作爲江湖前輩,比山上修士還要仙風道骨了,真是讓我佩服,唉,可惜我沒能入了老爺子

    的法眼,無法讓老爺子對我的瘋魔劍法指點一二,在落魄山,也就這件事,讓我唯一覺得對不住師父了。”

    大概是害怕陳平安不相信,一番言語已經兩邊討好的裴錢,以拳擊掌,響聲清脆,十分惱火道:“是我給師父丟臉了!”

    陳平安彎腰前傾,一彈指砸在裴錢額頭,疼得裴錢捂住腦袋,倒抽一口冷氣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喫不住苦就老實說,什麼眼界高,你唬誰呢?”

    裴錢揉了揉微微發紅的額頭,瞪大眼睛,一臉錯愕道:“師父你這趟出門,莫不是學會了神仙的觀心術嗎?師父你咋回事哩,怎麼不管到哪裏都能學會厲害的本事!這還讓我這個大弟子追趕師父?難道就只能一輩子在師父屁股後頭喫灰塵嗎……”

    陳平安一把擰住這個馬屁精的耳朵,“呦,繼續編,我看你能編到什麼時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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