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當那善財童子
    魏檗仰頭望向天幕,圓月當空。

    當初是成爲神水國的山嶽神祇後,才得知原來在另外一座天下,會三月爭輝的奇景,至今魏檗都無法想象,那座天下的天地運轉,會因爲多出的兩輪月亮,生出多少與浩然天下截然不同的大道規矩。

    陳平安摘下養劍葫,喝着酒,想着要將珍藏在方寸物和咫尺物裏邊的好些酒,在落魄山尋一處相對山根深厚、水運濃郁的地方,埋入地下。細算之下,酒水種類真不算少。

    老龍城桂夫人親手釀造的桂花釀,蜂尾渡的水井仙人釀,書簡湖的烏啼酒,埋河水神娘娘贈送的碧遊府水花酒,還剩下大半壇,不過如今應該是碧游水神宮了。紫陽府吳懿贈送的老蛟垂涎酒,青峽島紅酥家鄉出產的黃藤酒,又名加餐酒,陳平安喝過,醇軟,極易入口,當年想到家鄉還有裴錢和粉裙女童,逢年過節的時候,她們可以稍稍喝兩杯,就在遊歷途中專程購買了一批老窖藏,反正是市井酒水,並不昂貴。

    行走江湖,書箱與劍,酒馬相伴,不會寂寞。

    已經延後三年的北俱蘆洲之行,不能再拖了,爭取今年年底時分,先去過了綵衣國和梳水國,見過一些故人朋友,就乘坐一艘跨洲渡船,去往那座劍修如雲、以拳講理的著名大洲。

    魏檗收回視線,越過落魄山,棋墩山,一直望向南邊的那座紅燭鎮,作爲山嶽神祇,觀看轄境版圖,這點路程,清晰可見,只要他願意,紅燭鎮的水神廟,甚至是每位街上行人,皆可纖毫畢現。如今隨着龍泉郡的興盛,作爲繡花江、玉液江和衝澹江的三江匯流之地,本就是一處水運樞紐的紅燭鎮愈發繁榮。

    小時不識月,呼作白玉盤。

    仙人垂兩足,桂樹何團團。

    這曾是古蜀國流傳下來的詩歌殘篇,後來成爲紅燭鎮那邊的鄉謠,無論老幼,所有船家女都愛吟唱這首歌謠。

    雖然他如今已經是大驪北嶽正神,可是紅燭鎮敷水灣那邊所有船戶的“賤籍”,依舊無法更改,除了那位已經身在長春宮修行的女子,世世代代,這麼多年了,當年神水國那五姓的後裔,始終無法擺脫賤籍,被“不可上岸”的鐵律,釘死在敷水灣內。

    魏檗看護着敷水灣五大姓氏那麼多年,可是飛黃騰達之後,甚至從來沒有跟大驪開口求情的意思。

    魏檗成爲大驪山嶽正神之後,做了不少大事情,更換敷水灣船戶版籍,且不說最終成與不成,不過是與大大驪戶部和京城教坊司兩處衙門,打聲招呼的小事情,結果好壞,無非是看禮部尚書和國師崔瀺點不點頭,可是魏檗偏偏沒有開這個口。

    魏檗沉默許久,笑道:“陳平安,說過了豪言壯語,咱們是不是該聊點庶務了。”

    先前魏檗去落魄山的山門迎接陳平安,兩人登山時的閒聊,是名副其實的閒聊,由於落魄山有一座山神廟坐鎮,明擺着是一顆大驪朝廷的釘子,而且大驪宋氏也根本沒有任何遮掩,這就是一種無言的姿態。若是魏檗隔絕出一座小天地,難免會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,以山巔那位宋山神生是忠臣、死爲英靈的剛直秉性,必然會將此記錄在冊,傳訊禮部。

   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    對此陳平安早有腹稿,問道:“若是與大驪朝廷簽訂地契順利的話,以哪座山頭作爲祖師堂祖山更好?落魄山底子最好,可畢竟太偏,位於最南邊。而且我對於地理堪輿一事,十分外行。我如今有兩套陣法,品秩……應該算是很高,一座是劍陣,適合攻伐退敵,一座守山陣,適合防禦,一旦在山上紮根,極難搬動-遷移,是一開始就將兩座護山陣放在同一山頭,還是南北呼應,分開來安置打造?不過還有個問題,兩座大陣,我如今有陣圖,神仙錢也夠,但是還欠缺兩大中樞之物,所以即便近期能夠搭建起來,也會是個空架子。”

    魏檗不與陳平安見外,毫無顧忌,直截了當問道:“品秩是怎麼個高?有說法?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我除了鄭大風給我的那塊玉牌咫尺物之外,其實還有一張得自桐葉宗的梧桐葉,也是咫尺物,只是收到此物的時候,被提醒過,所以這些年從未打開,裏邊除了桐葉宗掏出來的大把穀雨錢,最關鍵是擱放着兩套護山大陣的珍貴陣圖,一套仿造桐葉洲太平山的攻伐劍陣,一套仿製扶乩宗的守山大陣,穀雨錢足夠打造出兩座陣法的開銷,還能夠維持兩陣運轉百年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苦笑道:“只是支撐兩座大陣運轉的中樞物件,九把上乘劍器,和五尊金身傀儡,都需要我自己去憑機緣尋覓,不然就是靠神仙錢購買,我估摸着就算僥倖碰到了有人兜售這兩類,也是天價,梧桐葉裏邊的穀雨錢,說不定也就空了,即便打造出兩座完整的護山大陣,也無力運轉,說不定還要靠我自己砸鍋賣鐵,拆東牆補西牆,纔不至於讓大陣閒置,一想到這個就心疼,真是逼得我去那些破碎的洞天福地尋覓機緣,或是學那山澤野修涉險探幽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言語之後,看了眼魏檗。

    魏檗點頭道:“不會有任何窺探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這才取出那張泛黃的梧桐葉,看似尋常,修士若是仔細端倪,就可以發現一張小小梧桐葉,實則玄機重重,氣象萬千。

    陳平安遞給魏檗,輕聲道:“之所以不敢打開,是裏邊還藏着兩顆杜懋飛昇失敗後,崩碎墜入桐葉宗的琉璃金身碎塊,一塊小如拇指,一塊大如稚子拳頭,相較於杜懋墜入桐葉、寶瓶兩洲版圖的其它琉璃金身,都算小的。一打開,就等於泄露了天機,說不定就會引來的上五境修士的覬覦。”

    魏檗雙指捻住那枚梧桐葉,高高舉起,眯眼望去,感慨道:“幸好你沒有打開,飛昇境修士的琉璃金身碎塊,實在太過價值連城,莫說是別人,就連我,都垂涎不已,氣息濃郁,你瞧瞧,就連這張梧桐葉的脈絡,浸染幾年,就已經由內而外,滲出金玉色澤,要是打開了,還了得?你要知道很多陰陽家修士,就是靠推衍出來的天機,賣於大修士,賺取穀雨錢,所以你忍着誘惑不看,免去了無數意想不到的麻煩。”

    魏檗欣賞了梧桐葉片刻,遞還給陳平安,解釋道:“這張梧桐葉,極有可能是桐葉洲那棵根本之物上的落葉,都說樹大招風,但是那棵誰都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遠古梧桐樹,幾乎從不落葉,萬年長青,聚攏一洲氣運,所以每一張落葉,每一截斷枝,都無比珍貴,枝葉的每一次落地,對於抓到手的一洲修士而言,都是一場大機緣,冥冥之中,能夠獲得桐葉洲的庇護,世人所謂福緣陰德,莫過於此。當年在棋墩山,你見過我精心培植的那塊小竹園,還記得吧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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