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六十八章 御劍去往祖師堂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老嬤嬤,我這會兒酒量不差的,今兒高興,多喝點,大不了喝醉了,倒頭就睡。”

    老嫗一邊給陳平安碗裏倒酒,一邊依舊唸叨道:“酒量再好,還是要喝慢些,喝慢些,就能多喝一些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道:“好,那我喝慢點,聽老嬤嬤的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大致說了自己的遠遊歷程,說離開彩衣國去了梳水國,然後就乘坐仙家渡船,沿着那條走龍道,去了老龍城,再乘坐跨洲渡船,去了趟倒懸山,沒有直接回寶瓶洲,而是先去了桐葉洲,再回到老龍城,去了趟青鸞國後,纔回的家鄉。其中劍氣長城與書簡湖,陳平安猶豫之後,就沒有提及。在這期間,揀選一些趣聞趣事說給他們聽,楊晃和婦人都聽得津津有味,尤其是出身宗字頭山頭的楊晃,更知道跨洲遠遊的不易,至於老嫗,可能不管陳平安是說那大千世界的無奇不有,還是市井小巷的雞毛蒜皮,她都愛聽。

    這一晚陳平安喝了足足兩斤多酒,不算少

    喝,這次還是他睡在上次借宿的屋子裏。

    第二天陳平安多是陪着老嬤嬤曬太陽,閒聊。本該第三天就該動身啓程的陳平安,又給老嬤嬤極力挽留,多待了一天。

    拂曉時分,秋雨綿綿。

    陳平安又戴上斗笠,在古宅門口與三人告別。

    拗不過老嬤嬤說秋雨瞅着小,其實也傷身子,一定要陳平安披上青蓑衣,陳平安便只好穿上,至於那枚當年泄露“劍仙”身份的養劍葫,自然是給老嫗裝滿了自釀酒水。

    離別之前,老嬤嬤又站在屋檐下,握住陳平安的手,“別嫌老嬤嬤話多嘴碎,以後就不願意來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輕聲道:“怎麼會,我好酒又嘴饞,老嬤嬤你是不知道,這些年我想了多少次這兒的酒菜。”

    老嬤嬤低頭抹淚,“這就好,這就好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扶了扶斗笠,輕聲告辭,緩緩離去。

    走出去一段距離後,年輕劍客驀然之間,轉過身,倒退而行,與老嬤嬤和那對夫婦揮手作別。

    老嬤嬤喊道:“陳公子,下次可別忘了,記得帶上那位寧姑娘,一起來這兒做客!”

    陳平安微微臉紅,高聲道:“好嘞!”

    雨幕中,竹斗笠,青蓑衣,年輕人的背影漸漸遠去。

    老嫗感傷不已,楊晃擔心她耐不住這陣秋雨寒氣,就讓老嫗先回去,老嫗等到徹底看不見那個年輕人的身影,這才返回宅子。

    婦人鶯鶯嗓音輕柔,輕輕喊了一聲:“夫君?”

    然後她便有些羞愧,沒有繼續說下去,而是致歉道:“夫君莫怪鶯鶯俗氣市儈。”

    她心中那個念頭,隨即煙消雲散,喃喃道:“哪裏好讓陳公子分心這些瑣事,夫君做得好,半點不提。我們確實不該如此人心不足的。”

    楊晃握住她的一隻手,笑道:“你也是爲我好。”

    婦人突然心情好了起來,笑道:“夫君,好人一定會有好報,對吧?”

    楊晃說道:“別的好人,我不敢確定,但是我希望陳平安一定如此。”

    婦人鶯鶯嫣然一笑,“突然覺得陳公子只是來家中做客喝酒,就很開心了。”

    楊晃嗯了一聲,感慨道:“入秋時節,卻如沐春風。”

    雨幕中。

    陳平安稍稍繞路,來到了一座綵衣國朝廷新晉納入山水譜牒的山神廟外,大踏步走入其中。

    秋收時節,又是一大早,在一座淫祠廢墟上建造出來的山神廟,便沒有什麼香客。

    陳平安摘了斗笠,甩了甩雨珠,跨過門檻。

    不再刻意遮掩拳意與氣機。

    本地山神立即以現出金身,是一位身材魁梧披甲武將,從彩繪神像當中走出,惴惴不安,抱拳行禮道:“小神拜見仙師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微笑道:“多有叨擾,我來此就是想要問一問,附近一帶的仙家山頭,可有修士覬覦那棟宅子的靈氣。”

    既不是綵衣國官話,也不是寶瓶洲雅言,而是用的大驪官話。

    如今熟稔大驪官話,是所有寶瓶洲中部山水神祇必須該有的,山神笑容尷尬,正要醞釀一番得體的措辭,不曾想那個氣象嚇人的年輕劍仙,已經重新戴上斗笠,“那就有勞山神老爺照拂一二。”

    這尊山神只覺得鬼關門打了個轉兒,立即沉聲道:“不敢說什麼照拂,仙師只管放心,小神與楊晃夫婦可謂鄰居,遠親不如近鄰,小神心裏有數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抱拳離去前,笑着提醒道:“就當我沒來過。”

    這位被綵衣國朝廷正統敕封,負責坐鎮這塊風水寶地的新山神,趕緊點頭,心中瞭然。

    如果不夠聰明,光靠生前功勳和死後陰德,是沒本事爭搶到這塊香餑餑的,神祇統轄一地山水,實則與官場攀爬無異。

    陳平安離開山神廟。

    山神在大殿內緩緩徘徊,最後打定主意,那棟宅子以後就不去招惹了,靈氣再多,也不是他可以分一杯羹的。

    陳平安去了綵衣國胭脂郡,在城門那邊遞交關牒,是一份讓魏檗弄來的嶄新戶籍譜牒,當然還是大驪龍泉郡人氏。

    一路詢問,總算問出了漁翁先生的宅子所在地。

    是一條唯有雨聲的靜謐小巷。

    陳平安叩響門環。

    很快走出一位神色木訥的瘦高少年,見到了陳平安後,少年猶豫不決,似乎不敢確定陳平安的身份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着打招呼道:“趙樹下。”

    少年驚喜道:“陳先生!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打量了一下高瘦少年,拳意不多,卻純粹,暫時應該是三境武夫,但是距離破境,還有相當一段距離。雖然不是岑鴛機那種能夠讓人一眼看穿的武學胚子,但是陳平安反而更喜歡趙樹下的這份“意思”,看來這些年來,趙樹下“偷學”而去的六步走樁,沒少練。

    少年正是當年那個手持柴刀死死護住一個小女孩的趙樹下。

    趙樹下關了門,領着陳平安一起走入宅子後院,陳平安笑問道:“當年教你那個拳樁,十萬遍打完了?”

    趙樹下有些赧顏,撓頭道:“按照陳先生當年的說法,一遍算一拳,這些年,我沒敢偷懶,但是走得實在太慢,纔打完十六萬三千多拳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可曾有過對敵廝殺?或是高人指點。”

    趙樹下搖頭道:“不曾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釋然,若是趙樹下有過多場生死一線的磨礪,拳意嫺熟,打磨得沒了棱角,出拳就會越來越快,這麼多年下來,怎麼都不該只有十六萬拳,可如果沒有,那就只能是緩緩出拳,滴水穿石,拳樁自然很難走得快起來。但是這種慢,陳平安不擔心,拳意在身,就像老嬤嬤遞過來的那碗酒,只要端得平,酒水怎麼都跑不掉,點點滴滴,拳意都在身上。可如果是心思懈怠,那拳意就會輕浮,酒水四濺,渾然不覺,以後就很難熬過三境的那道大關隘,武夫破三境瓶頸,從煉體三境躋身煉氣三境,極難,陳平安喫過大苦頭,朱鹿當年就是自己熬不過去,靠着楊家藥鋪的藥膏才堪堪破境,而楊老頭新收的女弟子,就是全靠自己熬過去,然後同樣是女子武夫,卻有了雲泥之別的武學前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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