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夫人擡起手,打了個哈欠,顯然對於這類飛蛾撲火,早已習以爲常。
韓元學埋怨道:“這些個江湖人,煩也不煩,只知道拿我們這些婦道人家撒氣,算不得英雄好漢。”
這些年裏,小重山韓氏子弟遇襲,已經不是一兩起。就連珊瑚姐姐的夫君,就因爲與楚濠和大驪蠻子走得近,也遭遇過一次江湖刺殺,如果不是有大驪武祕書郎的護衛,珊瑚姐姐可就要變成寡婦了。所以韓元學一想到自己夫君也要離開京城,同樣有可能遇到這類莫名其妙的仇怨,就十分憂心。
王珊瑚眼神熠熠,躍躍欲試,只是下意識一探腰間,卻落個空,十分失落,嫁爲人婦後,父親便不許她再習武佩刀。
上次她陪着夫君去往轄境水神廟祈雨,在打道回府的時候遭遇一場刺殺,她如果不是當時沒有佩刀,最後那名刺客根本就無法近身。在那之後,王毅然仍是不准她佩刀,只是多抽調了數位莊子高手,來到青松郡貼身保護女兒女婿。
那些立誓要爲國殺賊的梳水國仁人志士,三十餘人之多,應該是來自不同山頭門派,各有抱團。
陳平安的處境有些尷尬,就只能站在原地,摘下養劍葫假裝喝酒,以免大戰一起,兩邊不討好。
至於阻攔這些人捨身取義的事情,陳平安不會做。
大概是陳平安的一動不動,十分識趣,那些江湖豪客倒也沒有與他計較,有意無意改變前進路線,繞路而過。
突然一名已經越過陳平安的中年劍客大聲喊道:“劍水山莊在此誅殺楚黨逆賊!”
陳平安有些無奈。
這是明擺着要將劍水山莊和梳水國老劍聖逼到死路上去,不得不重出江湖,與橫刀山莊拼個魚死網破,好教楚濠無法一統江湖。
既是陰謀,也是陽謀。
只要今天這邊雙方死了人,劍水山莊就是黃泥巴粘褲襠,不是屎也是屎,死人越多,劍水山莊就會被架到江湖這座大火堆上去,與整座梳水國朝廷站在對立面。梳水國的江湖和士林,到時候一定會打了雞血似的,爲劍水山莊和宋老前輩拼了命鼓吹造勢。
陳平安別好養劍葫,身形微微後仰,瞬間倒滑而去,剎那之間,陳平安就來到了那名江湖劍客身側,擡起一掌,按住那人面門,輕輕一推,直接將其摔出十數丈外,倒地不起,竟是直接暈厥過去。
然後陳平安繼續倒掠而去,最終剛好身形飄落在雙方之間,無形中既攔阻身後車隊的精騎,也攔住了那夥江湖義士的慷慨赴死。
數枝箭矢破空而去,激射向爲首幾位江湖人。
一位少年停步後,以劍尖直指那個斗笠青衫的年輕人,眼眶佈滿血絲,怒喝道:“你是那楚黨走狗?!爲何要阻擋我們劍水山莊仗義殺賊!”
陳平安嘆了口氣,“回吧,下次再要殺人,就別打着劍水山莊的旗號了。”
一位老者突然高聲道:“楚越意,你身爲楚老管家養子,更是宋老劍聖的不記名弟子,爲何不願與我們一起殺敵?罷了,你楚越意志在劍道登頂,我們可以體諒,可是我們不懼一死,所以今日不求你與我們並肩作戰,只要讓出道路即可!”
陳平安哭笑不得,老前輩好手段,果不其然,身後騎隊一聽說他是那劍水山莊的“楚越意”,第二撥箭矢,集中向他疾射而至。
尤其是策馬而出的魁梧漢子馬錄,沒有廢話半句,摘下那張極其扎眼的牛角弓後,高坐馬背,挽弓如滿月,一枝精鐵特製箭矢,裹挾風雷聲勢,朝那個礙眼的背影呼嘯而去。
那位曾與“劍仙”有幸喝酒的本地山神,在山神廟那邊,一頭汗水,都有些後悔自己運轉巡狩山河的本命神通了。
當年那次也差不多,那位大駕光臨劍水山莊的中土武夫,從頭到尾,完全不在意他的窺探,只是那位境界高深莫測的純粹武夫,在拿到手了那把竹劍鞘後,御風遠遊之際,毫無徵兆地一拳落下,將山神廟周邊的一座山頭峯頂,直接打了個碎裂,嚇得這位梳水國神位不低的山神,差點沒破了膽。
在這位神位僅次於梳水國五嶽的山神看來,大將軍楚濠的家眷和親信,加上那些喊打喊殺的江湖人,雙方都是不知死活的玩意兒,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誰。
蘇琅如今是梳水、綵衣在內十數國的江湖第一高手,又如何?真當自己是劍仙了?難道就不知道山外有山?切記這世上,還有那冷眼俯瞰人間的修道之人!
所以結果如何,在小鎮牌坊那邊,面對青竹劍仙,就是人家一拳的事情。這位年輕劍仙甚至都沒出劍,至於之後蘇琅跑去劍水山莊補救,放低身架,好不容易求來了那麼大的動靜,不過是年輕劍仙賣了個天大面子給蘇琅罷了,不然蘇琅這輩子的名聲就算毀了。
山神打定主意,堅決不趟這渾水。
娃娃臉的韓元學扯了扯王珊瑚的袖子,輕聲問道:“珊瑚姐姐,是高手?”
王珊瑚點頭道:“說不定有資格與我爹切磋一場。”
王珊瑚斬釘截鐵補充了一句:“當然,肯定無法讓我爹出全力,但是一個江湖晚輩,能夠讓我爹出刀七八分氣力,已經足夠吹噓一輩子了。”
韓元學很當真,驚訝道:“可是那人瞧着如此年輕,到底是怎麼來的本事?難道就如江湖演義小說那般所寫,是喫過了可以增長一甲子內功的奇花異草嗎?還是墜下山崖,得了一兩部武學祕籍?”
王珊瑚啞口無言。
真正的純粹武夫,可沒有這等美事。
山上的修道之人,纔會有這些羨煞旁人的無理機緣,所以纔會如此盛氣凌人,一個比一個鼻孔朝天,小覷江湖。
便是她爹這般氣度的大英雄,提及那些紅塵外的神仙中人,也頗有怨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