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九十一章 出拳與劍
    斗笠憑空消失。

    讓那老嫗和車輦上兩位宮裝妙齡都心中微微一緊。

    果然是個身揣方寸冢、小武庫之流仙家至寶的傢伙。

    陳平安將斗笠隨手收入咫尺物當中。

    斗笠只是尋常物,是魏檗和朱斂一點建議,提醒陳平安行走江湖,戴着斗笠的時候,就該多注意一身氣息不要流瀉太多,免得太過扎眼,打草驚蛇,尤其是在大澤深山,鬼物橫行之地,陳平安需要更加留心。不然就像荒郊野嶺的墳冢之間,提燈夜遊不說,還要敲鑼打鼓,學那裴錢在額頭張貼符籙,怨不得小鬼被震懾畏縮、大鬼卻要怒氣衝衝找上門來。

    陳平安在書簡湖南方的羣山之中,其實就已經發現了這一點,當時陳平安百思不得其解,金色文膽已碎,照理來說,那份“道德在身,萬邪辟易”的浩然氣象,就該隨之崩散消逝纔對。

    曾掖、馬篤宜還有當時的顧璨,更是一頭霧水,不知其中緣由。

    重返家鄉,到了落魄山竹樓,隨着陳平安的境界攀升,躋身六境武夫,其實已經可以熟稔收斂那份氣機,但是小心起見,陳平安隨後遊歷寶瓶洲中部,依舊還是戴了這頂斗笠,作爲自省。

    陳平安沒了斗笠之後,依舊有意壓制氣勢,笑了笑,道:“以前形勢所迫,也曾不得不與明明結了死仇的人做買賣,我如今跟你們膚膩城,都談不上什麼太大的仇怨,怎麼看都該好好商量,最不濟也可以試試看,能否買賣不在仁義在,不過我剛纔想明白了,咱們生意當然可以做,我如今算是半個包袱齋,確實是想着掙錢的,但是,不能耽誤了我的正事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重新取出那條雪白絲巾模樣的雪花袍子,“法袍可以還給膚膩城,作爲交換,你們告訴我那位地仙鬼物的蹤跡。這筆買賣,我做了,其它的,免了。”

    範雲蘿緩緩起身,即便她站在車輦中,也不過於車輦外臺階下的兩位宮裝妙齡女鬼等高。

    範雲蘿板着臉問道:“絮叨了這麼多,一看就不像個有膽子玉石俱焚的,我這輩子最厭煩別人討價還價,既然你不領情,那就剝了你一魂一魄留在膚膩城點燈,咱們再來做買賣,這是你自找的苦頭,放着大把神仙錢不賺,只能掙點蠅頭小利吊命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受教了。”

    所以要入鄉隨俗,在這北俱蘆洲,磨嘴皮掰扯道理,是最下乘的路數。

    想那位書院聖人,不也是親自出馬,打得三位大修士認錯?

    陳平安瞥了眼天幕。

    本想着循序漸進,從勢力相對單薄的那頭金丹鬼物開始練手。

    現在看來需要改變一下策略了。

    單槍匹馬,一人遊鬥整座膚膩城,也是機會難得的歷練。

    而且由於膚膩城位於鬼蜮谷最南方,離着蘭麝鎮不遠,陳平安可戰可退。

    不過陳平安已經打定主意,既然開打,就別留後患了。

    即便每次撤退,都是爲了與膚膩城鬼物的下一場廝殺。

    不然孤身往北,卻要時時刻刻擔心後背偷襲,那纔是真正的拖泥帶水。

    而且如此一來,說不定還可以省去一張金色材質的縮地符。

    陳平安先前一路北行,總覺得這鬼蜮谷的陰陽屏障,仔細掂量了一下,自己若是手持劍仙傾力一擊,說不定真可以短暫劈開一條縫隙,只不過劈出了道路,自己力竭,一旦距離那扇小門太遠,依舊很難離去,所以陳平安打算再寫一張金色材質的縮地符,兩張在手,便是離着天地屏障遠了,哪怕再有強敵環伺,半路阻截,依舊有機會逃離鬼蜮谷,到達骸骨灘。

    只是此事急不得,必須在一處僻靜處畫符,否則一旦泄露了底細,別說兩張金色材質的縮地符,二十張都毫無裨益。

    鬼蜮谷內地仙強者衆多,更別提那位玉璞境修爲的京觀城城主,它想要離開鬼蜮谷,應該不難,只不過怕就怕披麻宗修士在骸骨灘佔據地利,守株待兔。不過披麻宗說不定反而希望這位玉璞境鬼物能夠離開鬼蜮谷,羣魔無首,鬼蜮谷從來勾心鬥角,千年以來廝殺慘烈,相互之間怨恨深結,一旦沒了主心骨,就會是一盤散沙?

    範雲蘿以心聲告之麾下衆鬼,“小心此人身後揹着的那把劍,極有可能是一位地仙劍修才能擁有的法寶。”

    範雲蘿眼神灼熱,雙掌摩挲,兩隻手套光華暴漲,這是她這位“胭脂侯”,能夠在鬼蜮谷南方自創城池、並且屹立不倒的憑仗之一。

    範雲蘿扯了扯嘴角,只要將那個年輕人擒拿,必然是一筆極其可觀的意外橫財!身上那件青衫法袍,已經不算差了,還有腰間那隻酒壺,說不定是高人施展了障眼法,品相更高,加上那把劍,今年交給白籠城的納貢之物,不但有了着落,在青衫法袍和硃紅酒壺任選其一即可,膚膩城還能有大大的盈餘,只要再擴充千餘兵馬,到時候說不定就可以不用如此仰人鼻息,苟延殘喘。

    說到底,當時派遣戰力不高但是擅長迷幻術的白娘娘來此試探,本就是兩手準備,硬骨頭不好嚼爛,那就退一步,做細水長流的生意,可如果此人身懷重寶而本事不濟,那就怪不得膚膩城近水樓臺先得月,獨佔一個天大便宜了。

    在鬼蜮谷,莫說是喫人,鬼都喫!

    陳平安伸手繞過肩頭,“自己耍去,記得務求一擊斃命,並且別傷了對方的骨架,這些女鬼的一副副白骨,我都要收下來當本錢的,稀碎了,賣不出好價

    錢。”

    然後陳平安一拍養劍葫,“同理。”

    一條金色長線從陳平安背後掠出。

    腰間那枚養劍葫亦是掠出兩道雪白、幽綠流螢。

    這座白玉廣場上,數十位已經形成包圍之勢的膚膩城女鬼陰物,只覺得一道金光掠過,她們一雙眼眸灼熱難耐,如見烈日,下一刻便香消玉殞。

    更有一點光芒從她們眉心處一穿而過。

    陳平安不急不緩,捲起了青衫袖管,從腳下那截枯木輕輕躍下,筆直往那架車輦行去。

    憐香惜玉?

    梳水國破敗古寺內,草鞋少年曾經一拳拳如雨落在一位女鬼頭顱之上,將那賣弄風姿的豐腴豔鬼,直接打了個粉碎。

    在綵衣國城隍閣曾經與當時還是枯骨豔鬼的石柔一戰,更是乾脆利落。

    最早的時候,雲霞山蔡金簡在陋巷中,脖頸處也吃了一記突如其來的瓷片。

    那老嫗戰戰兢兢,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爲城主護駕,誓死攔阻此人去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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