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地無拘束
    披麻宗祖山名爲木衣,山勢高聳,只是並無奢華建築,修士結茅而已,由於披麻宗修士稀少,更顯得冷清,唯有山腰一座懸掛“法象”匾額、用以待客的府邸,勉強能算是一處仙家勝地。

    三天前,木衣山就開始封禁,不再待客。

    不但如此,鬼蜮谷入口處的牌坊樓也開始戒嚴,歷練之人,可出不可進。

    從奈何關集市,到壁畫城,再到搖曳河一帶,以及整座骸骨灘,都沒覺得這有何不合理。

    因爲更不合理的事情都已經見識過了。

    先是壁畫城三幅天官神女圖在同一天,變成白描圖。

    相較於之後的天大變故,這還不算什麼,骸骨灘諸多修士還沉浸在三樁福緣已經有主的失落當中,沒過多久,便一個個親眼見識了驚心動魄的一幕,深夜時分,骸骨灘大地之上,憑空出現一具巨大白骨,高如山嶽,它以無敵之姿露面,應該是那位鬼蜮谷京觀城城主高承的法相,以蠻力一舉撐開了天地屏障,當本該乖乖隱匿在陰冥地界的白骨法相現世,與陽間便起了大道衝突,白骨與骸骨灘靈氣摩擦,流光溢彩,綻放出一陣絢爛火花,襯托得那尊白骨法相如遠古火神降臨人世。

    那白骨顯然是在追殺一抹火速往南掠向木衣山祖師堂的金色光線,雖然高承被出自的鬼蜮谷一刀一劍拖延,出刀之人,懸停空中,與千丈白骨對峙,小如米粒,但是每次出刀,風雷大震,光華暴漲,遠遠一擊,如架長橋,觀其氣象,定然是披麻宗宗主竺泉無疑,只是猶有一劍,聲勢絲毫不遜玉璞境竺泉,一條條璀璨劍氣起於大地,劍光如虹,極快即直。

    肩頭歪斜的白骨法相,似乎在鬼蜮谷內猶有另外的牽制,可仍是高高舉起一掌,重重壓下,頓時捲起一座陰煞熏天的厚重雲海,鬼哭狼嚎,雲海好似堆積了十數位死後不得超生的厲鬼亡魂,苦苦掙扎苦海之中。

    雲海朝披麻宗祖師堂那邊迅猛壓去,隨後披麻宗護山大陣開啓,從木衣山中掠出千餘披甲傀儡,一位位身高數丈,披掛符籙鐵甲,渾身金光銀線流轉不定,撞向那雲海,雲海不斷被削薄,可下墜之勢猶在,木衣山中,一撥撥披甲英靈,前赴後繼,最終雲海與數千披麻宗打造出來的山水英靈傀儡相互絞殺,最終雙方玉石俱焚。

    與此同時,一條光線從木衣山祖師堂蔓延下山,如雷電遊走,在牌坊樓那邊交織出一座大放光明的陣法,然後一尊身高五百丈的金身神靈從中拔地而起,手持巨劍,一劍朝那白骨法相的腰部橫掃過去。

    京觀城高承的白骨法相一擊不成,鬼蜮谷與骸骨灘的接壤處,又有金身神靈驟然出劍,巨大白骨一手抓住劍鋒,金光火星如雨落大地,一時間整座骸骨灘天搖地動,白骨法相掄臂甩開巨劍,身形下墜,瞬間沒入大地陰影中,應該是退回了鬼蜮谷那座小天地當中。

    金身神靈亦是退回陣法當中,那條光線也原路返回木衣山祖師堂,凝聚爲祠堂內一座青銅蛟龍塑像嘴中所銜的一顆寶珠。

    骸骨灘的夜幕,緩緩歸於寂靜。

    半山腰處的那座仙家府邸內。

    被披麻宗寄予厚望的少年龐蘭溪,坐在一張石桌旁,使勁看着對面那個年輕遊俠,後者正在翻看一本從羊腸宮搜刮而來的泛黃兵書。

    龐蘭溪雖然歲月小,但是輩分高,是披麻宗一位老祖的唯一嫡傳,有幾位金丹修士都得喊他一聲小師叔,至於更多的中五境修士,便只能喊他小師叔祖了。這三天,府邸內就眼前這個青衫劍客一個客人,龐蘭溪先前來過幾次,出於好奇,該聊的聊過的,該問的也問過了,對方明明很真誠以待,也未故意賣關子兜圈子,可事後龐蘭溪一琢磨,好像啥也沒講到點子上啊。

    很難想象,眼前此人,就是當初在壁畫城厚着臉皮跟自己砍價的那個窮酸買畫人。

    當時青梅竹馬的她還要自己跑出鋪子,去提醒此人行走江湖切忌顯露黃白物來着,原來他們都給這傢伙矇騙了。

    在祖師堂管着戒律的宗門老祖不願泄露天機,只講等到宗主返回木衣山再說,不過臨了感慨了一句,這點境界,能夠在鬼蜮谷內,從高承手中逃出生天,這份本事真不小。

    龐蘭溪就愈發好奇在鬼蜮谷內,到底發生了什麼,眼前此人又怎麼會招惹到那位京觀城城主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放下早年由神策國武將撰寫的那部兵書,想起一事,笑問道:“蘭溪,壁畫城八幅壁畫都成了白描圖,騎鹿、掛硯和行雨三位神女圖腳下的鋪子生意,以後怎麼辦?”

    龐蘭溪也有些煩惱,無奈道:“還能如何,杏子她都快愁死了,說以後肯定沒什麼生意臨門了,壁畫城如今沒了那三份福緣,客人數量一定驟減,我能怎麼辦,便只好安慰她啊,說了些我從師兄師侄那邊聽來的大道理,不曾想杏子非但不領情,她與我生了悶氣,不理睬我了。陳平安,杏子怎麼這樣啊,我明明是好心,她怎的還不高興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微笑道:“想不想知道到底是爲什麼?”

    龐蘭溪點頭道:“當然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容更濃,“蘭溪啊,我聽說你太爺爺手上還有幾盒整套的廊填本神女圖,而且是你太爺爺最耗時、最用心的生平最得意之作。”

    龐蘭溪愣了一下,片刻之後,斬釘截鐵道:“只要你能幫我解惑,我這就給你偷畫去!”

    陳平安有些無語,伸手示意已經站起身的龐蘭溪趕緊坐下,“君子不奪人所好,我也不覬覦那幾套廊填本,只希望你能夠說服你太爺爺再動筆,畫一兩套不遜色太多的硬黃廊填本,我是花錢買,不是要你去偷。一套即可,兩套更好,三套最好。”

    龐蘭溪有些懷疑,“就只是這樣?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。

    龐蘭溪還是有些猶豫,“偷有偷的好壞,壞處就是定然捱罵,說不定捱揍一頓都是有的,好處就是一錘子買賣,爽利些。可要是死皮賴臉磨着我太爺爺提筆,真正用心繪畫,可不容易,太爺爺脾氣古怪,咱們披麻宗上上下下都領教過的,他總說畫得越用心,越神似,那麼給世間庸俗男子買了去,越是冒犯那八位神女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“心誠則靈,沒有這份虔誠打底子,你太爺爺可能就畫不出那份神韻了,不然所謂的丹青聖手,臨摹畫卷,纖毫畢現,有何難?可爲何還是你太爺爺一人最得神妙?就因爲你太爺爺心境無垢,說不得那八位神女當年都瞧在眼裏呢,心神相通,自然生花妙筆。”

    龐蘭溪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這到底是實誠話,還是馬屁話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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