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零八章 好人小姑娘
    槐黃國是北地小國,不毛之地,朝野上下,都窮,以至於君王都沒辦法派遣官員按時祭祀五嶽神祇,所以就有了禮、戶兩部部官員不上山的說法。

    可能是朝廷不夠禮敬五嶽山主的關係,加上地方祠廟稀疏,香火不盛,槐黃國市井鄉野常有妖魔作祟,故而常有別國真人、高僧遊歷山水,救民於水火。只不過這些在地方上頗爲喫香的高人,從來走不進槐黃國的真正權貴門庭,後來乾脆就直接繞開京城,省得碰一鼻子灰。

    這天槐黃國與南邊銀屏國接壤的邊境關隘,有一位頭戴斗笠的白衣書生,遞交了通關文牒,進了邊城,逛蕩了一圈,在一處集市天橋,坐在竹箱上,啃着剛買來的蔥花餅,與當地百姓和一些生意做得不大的行腳商賈,聽那說書先生講述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,說書先生上了歲數,古稀之年,不曾想中氣卻足,扯開嗓門能震天響,正唾沫四濺,說那步搖郡先前出現了一頭絕頂兇悍的大妖,盤踞山頭,一到夜晚就化作黑煙潛入郡城,專門擄掠黃花閨女,官府根本無法阻攔,結果被一位郡守老爺邀請而來的老真人設壇做法,引來雷法,只見那原本月明星稀的深夜時分,突然暴雨雷鳴,大妖隱匿瘴氣橫生的那處山頭,啪嘰一下,就有一道雷電砸入了深山,事後有膽大樵夫循着動靜入山一看,竟是一條粗如水井的大蛇給大雷活活劈死了,只是可惜了那些黃花閨女,山坳當中,骷髏遍地,白骨嶙嶙,瞧模樣,應該都是那些不幸女子。

    聽者人人倒抽一口口冷氣,毛髮悚立,背脊發涼。

    那個身穿雪白長袍的遊學書生,亦是跟着旁人一驚一乍。

    叮叮咚咚,有聽衆上前帶頭給了賞錢,後邊有人陸陸續續掏腰包,丟了些銅錢在大白碗裏,說書先生瞥了眼碗裏的收成,撫須一笑,夠買兩壺酒了。

    最後說書先生又講了玉笏郡亦有妖魔作怪,無法無天,只可惜此郡的太守老爺是個守財奴,既無人脈關係,又不願重金聘請真人、仙師下山降妖,玉笏郡百姓實在可憐,被糾纏得雞飛狗跳,所幸作祟妖魔雖然肆無忌憚,好在道行不高,遠遠不如那條被天雷劈殺的步搖郡蛇妖,不然真是人間慘事。

    老百姓喜歡的是熱鬧,便有漢子詢問那玉笏郡妖魔到底是何方神聖,說書先生便娓娓道來,說郡城有白衣吊死鬼,喜好嚇唬更夫,深夜敲人門扉,使得郡城夜間無人膽敢出門,還有荒冢狐兔出沒,經常有妖冶婦人花枝招展,喜好勾引男子,汲取精元。又有一夥凶煞厲鬼趕跑了寺廟僧人,鳩佔鵲巢,還有渡口綠衣少女,以河水爲宅,興風作浪。

    有人便不信,說銀屏國與咱們槐黃國,一向安穩,已經好幾百年不見精怪妖邪,怎的如今一股腦冒出來,該不會是喫飽了撐着的傢伙,故意裝神弄鬼騙人錢財吧。說書先生吹鬍子瞪眼睛,說自己便親眼見着了那步搖郡蛇妖屍體,與那渡口綠衣水鬼的慘白麪容。

    聽衆嗤笑不已,皆是不信。

    古稀老人環視一圈,最後看着那個剛喫完蔥油餅的白衣書生,伸手一指,“這位外鄉遠遊的讀書人,定然讀書多,見識廣,你們問問他,世間到底有無鬼魅精怪。讀書人,哪怕你不曾親眼見過,聽說過的也作數嘛。”

    衆人齊齊望向那個戴斗笠的年輕人,那人搖頭道:“不曾見過,也不曾聽過。”

    噓聲四起。

    說書先生一看不妙,趕忙收起那隻大白碗,收攤了收攤了。他孃的讀書人都沒一個好東西,不捧個錢場也就罷了,捧個人場都不會,一看就是個沒半點希望金榜題名的。

    攤子一收,聽衆看客也就散去。

    說書先生狠狠瞪了眼那負笈遊學的外鄉書生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了笑,站起身,背好竹箱,那把劍仙與養劍葫和玉竹扇,先前都已放入了竹箱,手中就只有那根青翠欲滴的行山杖,這一路行來,行山杖已經煉化完畢,同時在袖子裏藏了幾張普通材質的黃紙符籙,都是陽氣挑燈符、滌塵符和破障符這些《丹書真跡》上的尋常入門符籙。

    陳平安走到老人身邊,“老先生,我請你喝酒,要不要喝。”

    說書先生斜眼看他,瞅着手無縛雞之力,不像是什麼打家劫舍的歹人,只是江湖路不好走,天曉得路上哪個瞧着水極淺的小水坑,就要讓人崴腳,所以哪怕實在嘴饞,也是強行嚥了口唾沫,笑着拒絕道:“不用不用,這位公子的好意心領了,我還要趕路,過關去往銀屏國謀生,城中這邊的客棧收錢如殺豬,露宿街頭還要惹來麻煩,不如過了關去,睡在荒郊野嶺,天不管地不管的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惋惜道:“好吧,那我就不挽留老先生了,我就當省了一壺碧山樓的蠅拂酒。”

    古稀老人眼睛一亮,肚子裏的酒蟲兒開始造反,立即變了嘴臉,擡頭看了眼天色,哈哈笑道:“看着天色,爲時尚早,不着急不着急,且讓銀屏國那邊的孔方兄們再等片刻,公子盛情款待,我就不拒絕了,走,去碧山樓,這蠅拂酒還未嘗過呢,託公子的福,好好喝上一壺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笑道:“老先生不喊上徒弟一起?”

    老人悻悻然,轉頭一招手,將那個率先丟錢入碗的傢伙喊來身邊,低聲道:“公子好眼力。”

    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樓,三人在殷勤夥計的帶路下,在二樓落座,陳平安要了一桌子菜,三壺蠅拂酒,老人等到三壺酒上桌,這才默默將那書生放在自己弟子身邊的那壺蠅拂酒,默默放在了自己眼前,微笑道:“方纔忘了與公子說一聲,我這徒弟不會喝酒,公子破費了,破費了啊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恍然道:“那我這就讓店小二撤了這多餘的蠅拂酒,二兩銀子呢。”

    老人趕忙用手臂環住兩壺酒,“公子別介啊,哪有好酒上桌還撤走的道理,這不是讓美人解衣上榻再滾蛋嘛,大煞風景,豈可如此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揭開泥封,給自己倒了一碗酒,笑問道:“老先生該不會是夢粱國人氏吧?”

    老人搖頭道:“老夫來自最西邊的青精國,自二十六歲起就開始當這說書先生,十數國走過大半,夢粱國去過一趟,好一處人間難再有的世外桃源,我想着以後養老之地,就選夢粱國了,反正家鄉早已無親無故,了無牽掛,若是徒弟爭氣,掙得着真金白銀,等我閉眼後,倒是可以葬在家鄉那邊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那就只管喝酒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只看得出眼前這位說書先生,是一位三境練氣士,但這就意味着眼前老人,要麼真是雲遊四方的下五境修士,要麼修爲境界就會遠遠高出葉酣、範巍然這兩位紙糊金丹。在這十數國版圖上,除了兩位幕後主使,葉酣和範巍然就已是當之無愧的“山巔”修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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