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零九章 人間燈火輝煌
    槐黃國以北是寶相國,佛法昌盛,寺廟如雲。

    陳平安過在邊境關隘那邊,依舊是加蓋了通關文牒,有事沒事就拿出了翻一翻,手頭這關牒是新的,魏檗的手筆,以前那份關牒,已經被蓋印密密麻麻,如今留在了竹樓那邊。

    陳平安依舊頭戴斗笠背竹箱,手持行山杖,跋山涉水,獨自一人尋險探幽,偶爾御劍凌風,遇見了人間城池便徒步而行,如今離着渡船金丹宋蘭樵所在的春露圃,還有不少的山水路程。

    市井坊間,往往是駝子多見駝子,瘸子多見瘸子。

    涉足長生路的修道之人,也是如此,會見到更多的修士,當然也有山澤精怪、潛伏鬼魅。

    陳平安一路從銀屏國隨駕城來到寶相國邊境,便見到了不少往南走的山野精魅。

    不過除了槐黃國玉笏郡出手一次,其餘陳平安就只是那麼遠觀,居高臨下,在山上俯瞰人間,總算有些修道之人的心態了。

    只不過依舊練拳不停,在鬼蜮谷之後,陳平安就開始專心練習六步走樁,打算湊足兩百萬拳再說。

    先前如果不是遇上了那斬妖除魔的一行四人,陳平安原本是想要自己單獨鎮殺羣鬼之後,等到僧人返回,就在金鐸寺多待幾天,問一問那青紙金字頁經書上的梵文內容,自然是將那梵文拆分開來與僧人多次詢問,字數不多,總計就兩百六十個,刨開那些雷同的文字,想必問起來不難。財帛動人心,一念起就魔生,人心鬼蜮鬼怕人,金鐸寺那對武人師徒,便是如此。

    走過了兩座寶相國南部城池,陳平安發現這邊多行腳僧,面容枯槁,託鉢苦行,化緣四方。

    陳平安若是路上遇見了,便單手豎起在身前,輕輕點頭致禮。

    寶相國除了僧人多寺廟多香火多,江湖武夫也多如牛毛,這天陳平安就在一片黃沙中,遇到了一隊去往北方州城的鏢師,除了裝滿貨物的車馬,還有叮叮咚咚的駝鈴聲,鏢師們一個個孔武有力,便是女子也肌膚黝黑,只是透着一股英姿颯爽,這樣的女子,其實也好看。

    一位騎馬的年輕人瞧見了前邊的白衣書生,不但雪白袍子上滿是黃沙塵土,頭上也沾了不少,正在迎風艱難緩行,步履蹣跚,不斷被車隊落在身後,他放緩馬蹄,彎腰摘下一隻掛在馬鞍旁的水囊,笑問道:“這黃風谷還有百餘里路,小夫子身上水帶的夠不夠?不夠的話,只管拿去,不用客氣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轉頭望向那個嘴脣乾裂滲血的年輕鏢師,指了指腰間養劍葫,笑道:“不用了,壺裏有水,竹箱裏還備有水囊。”

    年輕人收起水囊掛好,又笑道:“黃風谷夜間極涼,而且如今世道古怪,愈發不太平了,越來越多的髒東西闖入市井,所以各大寺廟近期纔有大量僧人走出,小夫子儘量跟上我們,最好一起在前方的啞巴湖邊落腳過夜,人多陽氣盛,還好有個照應。此地夜間本就多有精怪作祟,絕非危言聳聽,所以小夫子千萬別落單了,不過也不用太過害怕,黃風谷經常會有高僧大德在此結茅唸經,真有那些污穢東西出沒,也未必就真敢近身害人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“謝過少俠提醒,我一定會在天黑前走到湖泊那邊。”

    寶相國不在銀屏、槐黃在內的十數國版圖之列,故而市井百姓和江湖武人,對於精怪鬼魅早已習以爲常,北俱蘆洲的東南一帶,精魅與人雜處已經無數年了,所以對付鬼物邪祟一事,寶相國朝野上下,都有各自的應對之策。只不過那位夢粱國“說書先生”撤去雷池大陣後,靈氣從外倒灌入十數國,這等異象,邊境線上的修士感知最早,修成手段的精怪鬼魅也不會慢,熙熙攘攘,商人求利,鬼魅也會順着本能去追逐靈氣,所以纔有槐黃國步搖、玉笏兩郡的異象,多是從寶相國這邊流竄進入南方。

    這纔有了年輕鏢師所謂的世道愈發不太平。

    夕陽西下,陳平安不急不緩,走到了那座不知爲何被當地百姓稱呼爲啞巴湖的碧綠小湖。

    已經有數撥人再次聚集,篝火連綿,人人飲酒驅寒。

    這天夜裏,從西邊亮起數道劍光,氣勢如虹掠向黃風谷,落在距離啞巴湖數十里外的大地上,劍光縱橫,伴隨着鬼物哀嚎嘶吼,約莫一炷香後,一條條璀璨劍光便離地遠去。在這期間,鏢師這些會些拳架的武把式也好,過路商賈也罷,竟是人人泰然自若,只管喝酒,熱熱鬧鬧,討論到底是哪家山頭的劍修來此練劍。

    劍修已經遠去,夜已深,湖邊依舊少有人早早歇息,竟然還有些頑皮稚童,手持木刀竹劍,相互比拼切磋,胡亂挑起黃沙,嬉笑追逐。

    陳平安喝着養劍葫裏邊的寶鏡山深澗水,背靠竹箱坐在湖邊。

    瞧見了一位頭戴冪籬的女子獨自離了隊伍,蹲在水邊,想要掬水洗臉,她擡起一隻手,手腕上系掛有一串雪白鈴鐺,當她掀開冪籬一角,陳平安便已經收回了視線,望向那座據說深不見底的啞巴湖,市井傳聞,這座小湖千年不曾乾涸,任你大旱數年,湖面不降一尺,任你暴雨連綿,湖水不高一寸。

    當湖心處出現一絲漣漪,先是有一個小黑粒兒,在那邊探頭探腦,然後迅速沒入水中。那女子依舊彷彿渾然不覺,只是細心打理着額頭和鬢角青絲,每一次舉手擡腕,便有鈴鐺聲輕輕響起,只是被湖邊衆人的飲酒作樂喧譁聲給掩蓋了。

    湖面無聲無息出現一個巨大漩渦,然後驟然躍出一條長達十數丈的怪魚,通體漆黑如墨,它朝那冪籬女子驀然張嘴,牙齒鋒利如沙場刀陣。

    陳平安盤腿而坐,紋絲不動,單手托腮,望向那一人一魚。

    啞巴湖八個方向,同時出現八人,各自手持羅盤,瞬間砸入沙面之下,然後紛紛站定,手指掐訣,腳踩罡步,剎那之間,便有那條銀線如繩索,激射向湖心處,當那條銀色繩索彙集在圓心一點,湖面之上,瞬間出現一個大放光明的銀色八卦圖陣法,可與月色爭輝。

    八人應該師出同門,配合默契,各自伸手一抓,從地上羅盤中拽出一條銀線,然後雙指併攏,向湖心上空一點,如漁夫起網捕魚,又飛出八條銀線,打造出一座牢籠,然後八人開始旋轉繞圈,不斷爲這座符陣牢籠增加一條條弧線“柵欄”。至於那位單獨與魚怪對峙的女子安危,八人毫不擔心。

    睜開一張血盆大口的魚怪在羅盤砸地之際,就已經意識到不對勁,已經迅速合攏大嘴,只是巨大的慣性,讓它依舊衝向那位已經猛然起身的冪籬女子,結果被那不退反進的女子一步跨出,高高躍起,一拳就將魚怪打得墜向湖面八卦陣中,當那副龐然身軀觸及八卦陣當中的艮卦,魚怪頭頂頓時砸下一座小山頭,砸得魚頭之上,可憐魚怪被一彈向震卦,頓時電光閃爍,呲呲作響,噼裏啪啦的,魚怪蹦跳帶滑行,落入離卦,便有大火熊熊燃燒,就是這樣悽慘,然後魚怪又嘗過了冰錐子從湖中戳出槍戟如林的陣仗,最終變化成一個黑衣小姑娘的模樣,不斷飛奔,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抹臉擦淚,又是躲過火龍又是躲冰錐的,偶爾還要被一條條閃電打得渾身抽搐幾下,直翻白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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