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齋,學生造瓷人
    柳質清問道:“要不要去我玉瑩崖喝茶?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頭笑道:“柳劍仙對我似有誤會,不敢去玉瑩崖喝茶,怕是那罰酒。”

    柳質清說道:“我對玉瑩崖那口清泉的喜好,遠勝金烏宮雷雲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恍然道:“那就好,咱倆是徒步行去,還是御風而遊?”

    柳質清微笑道:“隨你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望向府邸那位金丹嫡傳的春露圃女修,“勞煩仙子祭出符舟,送我們一程。”

    那位貌美女子當然不會有異議,與柳劍仙乘舟遠遊玉瑩崖,可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榮,何況眼前這位驚蟄府邸的貴客,亦是春露圃的頭等貴客,雖說只有別脈的金丹師叔宋蘭樵一人出迎,比不得柳劍仙當初入山的陣勢,可既然能夠下榻此地,自然也非俗子。

    玉瑩崖不在竹海地界,當初春露圃祖師堂爲了防止兩位劍仙起糾紛,是有意爲之。

    符籙小舟升空遠去,三人腳下的竹林廣袤如一座青翠雲海,山風吹拂,依次搖曳,美不勝收。

    這一次女修沒有煮茶待客,委實是在柳劍仙面前賣弄自己那點茶道,貽笑大方。

    到了玉瑩崖小渡口,柳質清和陳平安下舟後,陳平安好奇問道:“柳劍仙難道不知道這邊的規矩?”

    柳質清疑惑道:“什麼規矩?”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仙子駕舟,客人打賞一顆小暑錢禮錢啊。”

    那驚蟄府女修一臉茫然。

    柳質清卻哦了一聲,拋出一個小暑錢給她,一聲叮咚作響,最終輕輕懸停在她身前,柳質清說道:“以往是我失禮了。”

    柳質清緩緩前行,“再前行千餘步,即是玉瑩崖畔的那口竹筒泉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環顧四周,“聽說整座玉瑩崖,都給柳劍仙與春露圃買下了?”

    柳質清點點頭,“五顆穀雨錢,五百年期限。如今已經過去兩百餘年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轉頭說道:“仙子只管先行返回,到時候我自己去竹海,認得路了。”

    那年輕女修點點頭,猶豫了半天,還是沒有開口說話,免得打攪了兩位貴客的雅興,打算回去與師父好好商量一下,再決定收不收下這顆莫名其妙的小暑錢。乘坐春露圃專程重金聘請太真宮打造的符籙小舟,此舟樣式古樸雅緻,並且路過靈氣稍稍充沛流溢之地,便會有文豪詩文、青詞寶誥在小舟壁上顯現出來,若是客人恰巧遇上了喜歡的詞句,還可以隨意抓取文字如掬水在手,然後能夠隨意放於扇面、書頁之中,文字經久不散,極具風雅古韻。

    客人從符舟取字帶走一事,春露圃從來樂見其成。

    先前宋蘭樵就介紹過這樁事情,只是當時陳平安沒好意思下手,這會兒與柳質清同行,就沒客氣,擷取了兩句,“盛放在”摺扇一面上,總計十字:靈書藏洞天,長在玉京懸。

    與柳質清在青石板小徑上,一起並肩走向那口清泉,陳平安攤開扇面,輕輕晃盪,那十個行書文字,便如水草輕輕盪漾。

    柳質清輕聲道:“到了”。

    玉瑩崖畔有一座茅草涼亭,稍遠處還有一座唯有籬笆柵欄的茅屋。

    涼亭內有茶具案几,崖下有一口清澈見底的清潭,水至清而無魚,水底唯有瑩瑩生輝的漂亮鵝卵石。

    陳平安落座後,與這位金烏宮小師叔祖相對而坐,陳平安合攏摺扇,笑道:“喝茶就算了,柳劍仙說說看,找我何事?”

    柳質清笑道:“你不喝,我還要喝的。”

    柳質清一手在案几上畫“真火”二字,二字符籙金光流轉,很快兩字各自筆畫匯聚成一線,變作兩條紅色火蛟,在案几上盤旋纏繞,然後柳質清輕輕揮袖,如龍汲水,水潭中約莫數斤重的泉水飛往案几之上,凝聚成球,然後將一隻青瓷茶杯放在一旁,泉水沸騰開來,片刻之後,柳質清從茶罐中捻出幾粒茶葉,輕輕丟入茶杯,一指輕彈,煮開的清泉沸水如岔出一條纖細支流,潺潺而流,涌入青瓷茶杯當中,剛好七分滿。

    柳質清舉杯緩緩飲茶。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給我也來一杯。”

    柳質清笑了笑,又捻起一隻茶杯在身前,給陳平安也倒了一杯茶,輕輕一推,滑到陳平安身前。

    陳平安喝了一口,點頭道:“柳劍仙是我見過煮茶第二好的世外高人。”

    第一,自然還是陸臺。

    柳質清微笑道:“有機會的話,陳公子可以帶那高人來我這玉瑩崖坐一坐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放下茶杯,問道:“當初在金烏宮,柳劍仙雖未露面,卻應該有所洞察,爲何不阻攔我那一劍?”

    柳質清嘆了口氣,放下了已經舉到嘴邊的茶杯,輕輕擱在桌上,“攔下了又如何?沒頭沒腦廝殺一場?”

    柳質清搖搖頭,“沒意思。在我躋身金丹之後,這麼多年來,靠着我柳質清這個名字,金烏宮劍修下山遊歷,多做了多少錯事?只可惜我這個人不擅長打理庶務,所以覺着金烏宮雷雲礙眼,瞧那師侄的道侶厭煩,看那晉樂之流的桀驁晚輩不喜,卻也只能假裝眼不見心不煩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道:“有此迥異於金烏宮修士的心思,是柳劍仙能夠躋身金丹、高人一等的道理所在,但也極有可能是柳劍仙破開金丹瓶頸、躋身元嬰的癥結所在,來此喝茶,可以解憂,但未必能夠真正裨益道行。”

    柳質清聽聞此話,笑了笑,又端起那茶杯,喝了口茶,然後說道:“先前在寶相國黃風谷,你應該見到我的出劍。在北俱蘆洲南方諸多金丹劍修當中,氣力不算小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想起黃風谷最後一劍,劍光從天而降,正是柳質清此劍,傷及了黃袍老祖的根本,使得它在確定金烏宮劍修遠去之後,明知道寶相國高僧在旁,仍然想要飽餐一頓,以人肉魂魄補給妖丹本元。

    柳質清緩緩道:“但是劍有雙刃,就有了天大的麻煩,我出劍歷來追求‘劍出無回’宗旨,所以砥礪劍鋒、歷練道心一事,境界低的時候,十分順遂,不高的時候,受益最大,可越到後來越麻煩,劍修之外的元嬰地仙不易見,元嬰之下的別家金丹修士,無論是不是劍修,只要聽聞我柳質清御劍過境,便是那些惡貫滿盈的魔道中人,要麼躲得深,要麼乾脆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無賴架勢,我早先也就一劍宰了兩位,其中一位該死數次,第二位卻是可死可不死的,後來我便愈發覺得無聊,除了護送金烏宮晚輩下山練劍與來此飲茶兩事,幾乎不再離開山頭,這破境一事,就越來越希望渺茫。”

    這涉及了他人大道,陳平安便緘默無言,只是喝茶,這茶水水運薈萃,對於關鍵氣府壯大如江河湖泊的柳質清而言,這點靈氣,早已無足輕重,對於陳平安這位“下五境”修士而言,卻是每一杯茶水就是一場乾涸旱田的及時雨,多多益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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