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一十九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
    梅雨時節,異鄉行旅,本就是一件極爲煩悶的事情,何況像是有刀架在脖子上,這讓老侍郎隋新雨更加憂慮,經過幾處驛站,面對那些牆壁上的一首首羈旅詩詞,更是讓這位文豪感同身受,好幾次借酒澆愁,看得少年少女愈發憂心,唯獨冪籬女子,始終泰然處之。

    四騎只敢揀選官道去往五陵國京畿,這一天暮色中,暴雨剛歇,哪怕在先前這場暴雨中快馬加鞭,依舊沒辦法在入夜前趕到驛站了,這讓剛剛摘去蓑衣頭戴斗笠的老侍郎苦不堪言,環顧四周,總覺得危機四伏,若非老人還算身子骨硬朗,辭官還鄉後,經常與老友一起遊山玩水,否則早就病倒了,根本經不起這份顛簸逃難之苦。

    官道上,走路旁隱祕處出現了一位半生不熟的面孔,正是茶馬古道上那座小行亭中的江湖人,滿臉橫肉的一位青壯男子,與隋家四騎相距不過三十餘步,那漢子手持一把長刀,二話不說,開始向他們奔跑而來。

    隋新雨高聲喊道:“劍仙救命!”

    只是天地寂靜無聲。

    然後驟然勒繮停馬的老侍郎身邊,響起了一陣急促馬蹄聲,冪籬女子一騎突出。

    刀光一閃,一騎和持刀漢子擦身而過。

    冪籬女子似乎腰部被刀光一撞,嬌軀彎出一個弧度,從馬背上後墜摔地,嘔血不已。

    那漢子前衝之勢不停,緩緩放慢腳步,踉蹌前行幾步,頹然倒地。

    面目、脖頸和心口三處,各自被刺入了一支金釵,但是如同江湖武夫暗器、又有點像是仙人飛劍的三支金釵,若非數量足夠,其實很險,未必能夠瞬間擊殺這位江湖武夫,面目上的金釵,就只是穿透了臉頰,瞧着鮮血模糊而已,而心口處金釵也偏移一寸,未能精準刺透心口,唯獨脖頸那支金釵,纔是真正的致命傷。

    冪籬女子搖搖晃晃站起身,摸了摸腹部,不知爲何,那名江湖刀客在出刀之時,將刀鋒轉換爲刀背,應該是爲求傷人而不爲殺人,隋景澄儘量讓自己呼吸順暢,耳中隱約聽到在極遠處響起輕微的砰然一聲。

    隋景澄轉過頭去,喊道:“小心!快下馬躲避!”

    有人挽一張大弓勁射,箭矢疾速破空而至,呼嘯之聲,動人心魄。

    隋景澄嘴角滲出血絲,仍是忍着腰部劇痛,屏氣凝神,默唸口訣,按照當年高人所贈那本小冊子上所載祕錄圖譜,一手掐訣,纖腰一擰,袖口飛旋,三支金釵從官道那具屍體上拔出,迎向那枝箭矢,金釵去勢極快,哪怕晚於弓弦聲,仍是被金釵撞在了那枝箭矢之上,濺起了三粒火花,可是箭矢依舊不改軌跡,激射向高坐馬背上的老侍郎頭顱。

    隋景澄滿臉絕望,哪怕將那件素紗竹衣偷偷給了父親穿上,可若是箭矢射中了頭顱,任你是一件傳說中的神仙法袍,如何能救?

    隋景澄瞪大眼睛,眼淚一下子就涌出眼眶。

    生死關頭,可見誠摯。

    哪怕對那個父親的爲官爲人,隋景澄並不全部認同,可父女之情,做不得假。

    就像那件纖薄如蟬翼的素紗竹衣,之所以讓隋新雨穿在身上,一部分原因是隋景澄猜測自己暫時並無性命之危,可大難臨頭,能夠像隋景澄這樣願意去這樣賭的,並非世間所有子女都能做到,尤其是像隋景澄這種志在長生修行的聰明女子身上。

    下一刻。

    一襲負劍白衣憑空出現,剛好站在了那枝箭矢之上,將其懸停在隋新雨一人一騎附近,輕輕飄落,腳下箭矢墜地化作齏粉。

    又有一根箭矢呼嘯而來,這一次速度極快,炸開了風雷大震的氣象,在箭矢破空而至之前,還有弓弦繃斷的聲響。

    但是箭矢被那白衣年輕人一手抓住,在手中轟然碎裂。

    白衣劍仙望向箭矢來處,笑道:“蕭叔夜,你不是刀客嗎,怎麼換弓了?”

    白衣劍仙一掠而去。

    隋景澄喊道:“小心調虎離山之計……”

    只是那位換了裝束的白衣劍仙置若罔聞,只是孤身一人,追殺而去,一道白虹拔地而起,讓旁人看得目眩神搖。

    隋景澄立即翻身上馬,策馬去往,一招手,收起三支墜落在道路上金釵入袖,對三人喊道:“快走!”

    隋家四騎飛奔離開。

    縱馬奔出數裏後,猶然不見驛站輪廓,老侍郎只覺得被馬匹顛簸得骨頭散架,老淚縱橫。

    隋景澄高高擡起手臂,突然停下馬。

    其餘三騎也趕緊勒緊馬繮繩。

    道路上,曹賦一手負後,笑着朝冪籬女子伸出一隻手,“景澄,隨我上山修行去吧,我可以保證,只要你與我入山,隋家以後子孫後代,皆有潑天富貴等着。”

    隋新雨臉色變幻不定。

    隋景澄冷笑道:“若真是如此,你曹賦何至於如此大費周章?就我爹和隋家人的脾氣,只會將我雙手奉上。如果我沒有猜錯,先前渾江蛟楊元的弟子不小心說漏了嘴,提及新榜十位大宗師,已經新鮮出爐,我們五陵國王鈍前輩好像是墊底?那麼所謂的四位美人也該,怎麼,我隋景澄也有幸躋身此列了?不知道是個什麼說法?如果我沒有猜錯,你那身爲一位陸地神仙的師父,對我隋景澄勢在必得,是真,但可惜你們未必護得住我隋景澄,更別提隋家了,所以只能暗中謀劃,搶先將我帶去你曹賦的修行之地。”

    曹賦收回手,緩緩向前,“景澄,你從來都是如此聰慧,讓人驚豔,不愧是那道緣深厚的女子,與我結爲道侶吧,你我一起登山遠遊,逍遙御風,豈不快哉?成了餐霞飲露的修道之人,彈指之間,人間已逝甲子光陰,所謂親人,皆是白骨,何必在意。若是真有愧疚,哪怕有些災殃,只要隋家還有子嗣存活,便是他們的福氣,等你我攜手躋身了地仙,隋家在五陵國依舊可以輕鬆崛起。”

    隋新雨算是聽出這曹賦的言下之意了,直到這一刻才幡然醒悟,原來對方只計較隋景澄一人死活,女兒一走,隋家似乎要有滅頂之災?

    隋新雨破口大罵道:“曹賦,我一直待你不薄,爲何如此害我隋家?!”

    曹賦微笑道:“隋伯伯待我自然不錯,當年眼光極好,才選中我這個女婿,故而這份恩情,隋伯伯若是沒機會親手拿住,我將來與景澄修行得道了,自會加倍償還給隋家子孫的。”

    隋新雨氣得伸手扶住額頭。

    曹賦遠望一眼,“不與你們客套話了,景澄,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,若是自己與我乖乖離去,我便不殺其餘三人。若是不情不願,非要我將你打暈,那麼其餘三人的屍體,你是見不着了,以後如世俗王朝的娘娘省親,都可以一併省去,唯有在我那山上,清明時節,你我夫妻二人遙祭而已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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