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四十四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你猜?”

    黃師扯了扯嘴角,“不如你我聯手退敵?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就不怕我拖後腿?”

    黃師心中愈發狐疑,終於忍不住問道:“你到底是什麼境界?精通符籙的龍門境修士,還是一位金丹地仙?”

    陳平安反問道:“你呢?”

    黃師坦誠笑道:“還算湊合的金身境武夫,還有大仇未報,所以死不得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那你就把我當做一位金丹修士看待,嗯,還算湊合的金丹地仙。”

    黃師思量片刻,說道:“先撤出這座山頭,我們爭取不被合力圍殺,如何?這自然是最壞的局面,不過當下你我處境,想得壞一些,沒有錯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爲何不學那孫道長,直接交出寶物?”

    黃師譏笑道:“怎的,要賭那些譜牒仙師個個生了一副菩薩心腸?還是希冀着山澤野修們,轉了心性,要捨生忘死當好人?”

    陳平安揉了揉下巴,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與黃師精誠合作,共渡難關。

    黃師催促道:“機不可失失不再來,我們兩個再耗下去,可就要多出一份兇險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還是算了吧,怕你再偷偷給我上一拳,我這把老骨頭,經不起折騰。”

    黃師搖搖頭,“你肯定比我先死。”

    說完之後,黃師後退數步,身形消失在拐角處。

    陳平安這才重新貼上一張馱碑符,尋了一處僻靜地方,穿上一件尋常青衫,三件法袍加上一件尋常青衫,略顯臃腫,只不過入冬時分,山中更寒,穿得厚實一些,也算合理。陳平安將臉上那張老人面皮更換爲少年面容,又以朱斂的猿猴拳架形意,身形一垮,微微彎腰,個子便又矮了些許,又將身上兩隻斜挎包裹摘下,埋在地底,至於背後那把劍仙,與養劍葫一併摘下放入方寸物當中。

    到了這一刻,陳平安除了恨劍山的仿劍,將來必須購買兩把之外,便又想要多購置一件方寸物了。

    接下來陳平安打算沿着山腳河水,繞回前山,然後尋一個機會,去山腳白玉拱橋那邊看看,不用着急趕路。

    木秀出於林,與秀木歸林中。

    是兩個道理。

    陳平安既然曾經在書簡湖就能夠與顧璨說這個道理,那麼陳平安自己,自然只會更加得心應手。

    選擇與孫道人一起結伴遊歷,或是接下來所作所爲,都是在這個道理上出力氣,下功夫。

    崔東山曾經說過一番很有嚼頭的言語。

    一線兩端的道理,都捋順掰碎了想明白了,好似雙方打完架之後,最終落在了中間,那纔是一點“真知”。

    不然道理就不是道理,一拿到肚子之外的人世間,就全是狗屁,嗚呼哀哉。

    當年大隋那趟兩人結伴的遊歷途中,其實崔東山說了很多這樣的無心之語玩笑話,只不過可能是崔東山言語之時,太過玩世不恭,吊兒郎當,陳平安就沒怎麼聽得進去。

    事後想起。

    原來是學生在教先生道理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一位高大老者沿着那座小天地的邊境線,緩緩散步。

    一次次被劍氣攪爛縹緲身形,一次次重新聚攏,一個不累,一個無所謂。

    老者當然知道自己此局所設,妙在何處。

    每一份興許連那些小傢伙自己都捉摸不定的人心,在說死則死的緊要關頭,以及有望獲得仙人傳承的大機緣之下,大禍大福,兩兩相依,那麼人人的言行舉止,都會延伸出一種種意外和那可能性,合縱連橫,相互算計,敵友難分,隱忍蟄伏,奮起殺人,抱頭鼠竄,惻隱之心,豪傑性情……

    光是先找到誰,先殺誰,怎麼殺,就都是一碟一碟滋味無窮的佐酒小菜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這座小天地的規矩殘餘太多,其中一條,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雷池,興許他早就煉化了整座山水,而不是一次次逼近那處青山綠水,一直束手束腳,一旦被他真正坐鎮小天地,估摸着也該修出一個天圓地方的道果了。

    不過這麼多年的坎坎坷坷,顛沛流離,只能揀選一些境界低微的螻蟻果腹,也不全是壞事,他借他人心思砥礪自己道心,一次次過後,受益匪淺,對於求真二字,越來越有心得。

    這頓飽餐過後,就又得搬遷了。免得被那些北俱蘆洲鄰近宗門查出些蛛絲馬跡。

    中土神洲去不得,高人太多,最北邊的皚皚洲是個不錯的選擇。

    至於南邊的寶瓶洲,先前聽那些修士在外邊山頭的閒聊,除非繞路,不然就需要經過北嶽地界,那尊北嶽正神,一旦躋身了玉璞境,就相當於一位仙人境修士了。

    會比較麻煩。

    尤其對方還是山神出身,自己更難以完全隱藏蹤跡。

    總不能去給大驪宋氏當個小小供奉吧,如果知道消息更早,寶瓶洲新五嶽山神尚未確定,去撈個山嶽正神噹噹,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

    老人大概是實在厭煩了那縷劍氣的糾纏不休,便退回白霧茫茫當中,盤腿而坐,身邊有一隻只摺紙仙鶴縈繞盤旋。

    進入這座遺址的入口,繪有四幅天王神像壁畫的那座洞室,其實是別處破碎山頭的遺物,被他煉山而成,堆砌在一起罷了,事實上,他所煉名山可不止這麼一座,所以下一次,別處機緣現世,便是另外一副光景了。一旦有合適的螻蟻修士入山,偶然撞破,他便會故意設置一道低劣禁制,讓地仙修士提不起太大興趣,至多是彩雀府孫清、水龍宗白璧這般,或是那桓雲,不過是爲人護道。不是老人喫不下一兩位在他腹中打滾的元嬰,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。

    所以那些牆上詩文字跡,皆是老人的手筆。

    用來對付自以爲是的聰明人。

    後來那五十餘人,便是太笨,遠遠不如前三撥修士,他便乾脆撤了所有禁制,使了一個小手段,結果有人爭先,便人人爭先。

    人心從來讓他不意外。

    第一撥人進入仙家洞府,擡頭便見仙鶴盤旋,也是一招小小的妙手。

    世間修道之人,一個個喜歡疑神疑鬼,他不折騰出點花樣來,要麼蠢到無法上鉤,要麼怕死到不敢咬餌。

    說來可笑。

    若是入山之人,一個個浩然正氣,誰也不殺誰,各拿各寶,他還真沒轍,至多就是關閉大門,讓那些修士一個個老死於此。

    涼亭對弈的兩具屍骸,早年便是如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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