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四十九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
    陳平安仰頭望去,已經沒了那位古怪少年的蹤跡。

    李柳解釋道:“那人是本地的看門人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類似鄭大風?”

    李柳笑道:“職責還算相似,不過比起鄭叔叔,一個天一個地。”

    遙想當年,弟弟李槐還是個孩子的時候,鄭大風就經常揹着李槐跑去楊家鋪子。

    李槐嚷着憋不住了憋不住了,鄭大風腳步如風,一路飛奔,急匆匆道是英雄好漢就再憋一會兒,到了鋪子後院再放水。

    反正不管李槐忍沒忍住,到最後,一大一小,都會走一趟騎龍巷賣糕點的壓歲鋪子。

    李柳在漫長的歲月裏,見識過很多清清靜靜的修道之人,纖塵不染,心境無垢,超然物外。

    唯獨這輩子在驪珠洞天,見到了很多與境界無關的“真人”,小地方大風貌,便是李柳也要時時想念一番。

    兩人並肩而行,重新登高。

    好像聊完了正事過後,便沒什麼好刻意寒暄的言語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是思慮太多,反而不好開口,擔心一個意外,就會讓李柳沾染不必要的麻煩。

    李柳是從來想得極少,萬事不在意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濟瀆北方的水龍宗祖師堂內,得到龍宮洞天門口那邊的飛劍傳訊後,十六把椅子,大半都已經有人落座,剩下的空椅子,都是在外遊歷的宗門大修士,能趕來緊急議事的,除了一位元嬰閉關多年,其餘一個沒落下。

    祖師堂內,其中就有金丹修士白璧的傳道人,水龍宗當代宗主孫結。

    還有那位北亭國小侯爺詹晴的恩師武靈亭,只不過他作爲資質尚淺的元嬰供奉,又是野修出身,椅子位置靠後。

    武靈亭最近心情極其惡劣,唯一的弟子詹晴竟然憑空消失了,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,簡直就是荒唐至極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那個山上口碑不錯的符籙派真人桓雲,幫助白璧那個小娘們證明了事情緣由,詹晴莫名其妙的生死不知,確實與她白璧沒有直接牽連,武靈亭都要大鬧水龍宗祖師堂,直接向孫結興師問罪。所以這會兒武靈亭憋着一肚子火氣,臉色難看至極。詹晴是他極其器重的弟子,山澤野修,尤其是地仙野修收取嫡傳,比起譜牒仙師收徒,其實要更加意義重大,被視爲野修捨去半條性命,涉險換來的香火傳承。

    畢竟野修禍害野修,哪怕是師父殺弟子,徒弟殺師父,都不少見,反觀擁有一座祖師堂的譜牒仙師,幾乎沒有人膽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。

    龍宮洞天大門自己關閉。

    這當然不是什麼小事情。

    宗主孫結立即就召集了所有祖師堂成員。

    當初劍仙蟄伏多年,盜取洞天壓勝之物,成功逃離龍宮洞天,從鎮宗之寶的失竊到奪回,過程不可謂不慘烈。

    水龍宗祖師堂的十多把座椅,除了左首椅子從來是歷代宗主落座,右首座椅,幾乎從不見人出現坐下。

    這個規矩,水龍宗祖師堂創建有多少年,就傳承了多少年,雷打不動。

    水龍宗任何一位供奉、客卿問及此事,水龍宗修士都諱莫如深。

    情況很簡單。

    孫結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。

    但是祖師堂內,人人神色凝重。

    先是有陌生女子亮出一塊供奉玉牌,入城登上那條白玉臺階,然後就是城門關閉,天地隔絕,修士試圖查看,竟然無果。

    水龍宗南宗的那位玉璞境女修邵敬芝,貌若年輕婦人,氣態雍容,緩緩開口道:“宗主,不如我立即趕去趟洞天渡口處的雲海,來個守株待兔?”

    孫結皺眉道:“除此之外,現在真正需要顧慮的,是整座洞天要不要戒嚴,一旦選擇戒嚴,難免人心浮動,影響到今年的金籙道場和之後的水官解厄法會。我們龍宮洞天,向來以安穩著稱於世,此次接連兩場盛會,不談我們水龍宗的山上好友,還有大源王朝在內諸多帝王將相的參與,一個不慎,就會讓崇玄署和浮萍劍湖抓住把柄。”

    武靈亭譏笑道:“這些個錦衣玉食的山下短命鬼,本事不大,就是一個比一個皮嬌肉嫩。”

    一位雙手拄着龍頭柺杖的老嫗,閉着眼睛,半死不活的打盹模樣,她坐在邵敬芝身邊,顯然是南宗修士出身,這會兒老嫗撐開一絲眼皮子,稍稍轉頭望向宗主孫結,沙啞開口道:“孫師侄,要我看,乾脆讓敬芝帶上鎮山之寶,若是不軌之徒,打殺了乾淨,我就不信了,在咱們龍宮洞天,誰能折騰出多大的浪花來。”

    武靈亭坐在對面,對這個老婆姨那是有些佩服的,與他同樣是元嬰境,但是在水龍宗見誰都不順眼。

    仗着輩分高,對宗主孫結一口一個孫師侄,對自己南宗一脈的邵敬芝,僅是稱呼便透着親暱。

    虧得孫結度量大,若是他武靈亭來坐這個水龍宗頭把交椅,早將那個老婆姨一張老臉打得稀爛了。

    就在孫結剛要說話的時候,對面那張椅子上,點點金光浮現,最終聚攏成爲一位面容年輕卻神意枯槁的少年。

    正是濟瀆水正李源。

    李源對孫結行了一禮,該有的規矩,還是得有。

    孫結也站起身,還了一禮,卻沒有道破對方身份。

    那老嫗猛然睜眼,顫聲道:“李郎?可是李郎?”

    李源有些感傷,看了白髮蒼蒼的老嫗一眼,他沒有言語。

    老嫗竟是直接紅了眼眶,不再雙手拄着龍頭柺杖,輕輕將柺杖斜靠椅子,雙手放在膝蓋上,撫了撫衣裙,低頭望去,看着自己的乾枯十指,小聲呢喃道:“李郎風采依舊,可惜我老了,太老了,不見之時,翹首以盼,讓人等得白了頭,見了,才知道原來見不如不見。”

    武靈亭臉色玩味。

    咋的。

    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,一個人老珠黃的老婆姨,雙方早年還有一段姻緣不成?

    那可就真是一個很有年頭的故事了。

    山上便是這點有趣,怪事從來不奇怪。只要修行之人有那閒工夫湊熱鬧,隨處可見熱鬧。

    李源以心聲與孫結開門見山道:“宗主,是我故友後人造訪,玉牌也是我早年贈予出去的,我便露面敘舊一番,不願被人打攪,施展了一點手段,害得水龍宗興師動衆聚集祖師堂,是我的過錯,願受水龍宗祖法責罰。”

    孫結微笑回答道:“水正大人言重了,既然是故人子弟造訪洞天,便是再結善緣,是李水正的好事,也算是我們水龍宗的好事。兩位貴客,不如去我在洞天主城內的宅邸下榻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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