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五十四章 登門做客喫頓拳
    陳平安目視前方,街道熙攘,車水馬龍,問道:“你什麼時候走?”

    賀小涼說道:“大概要比你想的晚一些吧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賀小涼,你一直就是這樣的人?”

    賀小涼笑道:“你不也一樣?只不過我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,你陳平安知道得更晚,所以更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兩人走出城池,沿着大瀆走向北俱蘆洲的西海之濱。

    陳平安登上一座海邊高臺,突然說道:“賀小涼,你苦苦追尋的道法,就像是我心中的寧姚,這麼講,可以理解嗎?”

    賀小涼點頭道:“當然可以理解,這有何難。但問題是我不想要接受這個結果啊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望向遠方,不再言語。

    賀小涼猶豫了一下,蹲在一旁,問道:“既然先前順路,爲何不去書院看看?”

    她其實剛剛從書院離開沒多久。

    陳平安扯了扯嘴角,雙手輕握,放在膝蓋上,雙袖自然而然低垂,“陸沉若是因你而死,你會不會去白玉京和三脈各大道觀看看?”

    賀小涼沉默許久,緩緩道:“陳平安,其實直到今天,我才覺得與你結爲道侶,於我而言,不是什麼關隘,原來這已是天底下最好的姻緣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摘下了竹箱,取出養劍葫,盤腿而坐,慢慢喝酒,沒來由說了一句,“大道不該如此小。”

    賀小涼不知爲何改變了主意,她站起身,提前離開了此地,臨走之前,轉頭對那個背靠竹箱的陳平安說道:“男女情愛,終究小事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淡然道:“這件事,別說是你師父陸沉,道祖說了都不算。”

    賀小涼啞然失笑,御風遠遊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去年冬末。

    在袁靈殿離開龍宮洞天后,御風北上,驀然一個下墜,去往一處人跡罕至的青山之巔,並非仙家山頭,只是靈氣尋常的山野僻靜處。

    在那邊,袁靈殿見到了師父與一位女子正在對弈,雙方以隨手煉化的山根作爲黑子,將水運凝聚爲白子。

    袁靈殿向雙方打了個稽首,便站在火龍真人一旁,一眼都沒有去看那棋局形勢,怕亂道心。

    山下沒有真正的琴棋書畫,因爲都在術之一字上打徘徊。

    哪怕是山上的諸子百家,九流還分個上中下來着,琴棋書畫,操琴斫琴的還好,畢竟得了聖人定論,與功德沾邊,此外以書家最不入流,下棋的瞧不起作畫的,作畫的看不起寫字的,寫字的便只好搬出聖人造字的那樁天大功德,吵吵鬧鬧,面紅耳赤,自古而然。

    火龍真人捻起一枚棋子,輕輕釦在道意爲線、縱橫交錯的棋盤上,問道:“就只是送了一把恨劍山仿劍?”

    袁靈殿點點頭,“並未多做什麼。”

    袁靈殿知道師父的用意,因爲自己早年也是純粹武夫,甚至還是以最強金身境躋身的遠遊境,只不過得了師父指點,便舍了那份饋贈,算是爲北俱蘆洲積攢了一份武運。到最後以大毅力,舍了武學,專心問道,其間坎坷,猶勝尋常元嬰躋身上五境。

    袁靈殿知道師父是想要自己指點一下對方的拳法,不過袁靈殿興趣不大,何況也不覺得自己的指手畫腳,真就有用。

    趴地峯上,除非是火龍真人明言弟子應當想什麼做什麼,此外諸多弟子如何想如何做,都沒問題。

    火龍真人也沒說什麼,明明他棋局已輸,卻驀然而笑道:“死中求活,是有些難。”

    李柳說道:“棋盤這麼小,有心如此,便是一心尋死。”

    李柳隨手將山根水運打碎,重歸天地,火龍真人也收起了道意棋盤。

    火龍真人這才問道:“先前那封被你截下的獅子峯書信,寫了什麼?”

    李柳答非所問,說道:“果然如真人所說,還是水正李源寄出,不是讓南薰水殿幫忙,也不是不寫信,直接將信物送到獅子峯。”

    火龍真人笑道:“所以說你既然走了當下這條路,任重道遠。不是別人只有一個一輩子,你李柳積攢了那麼多一輩子,就一定知道最多,最對。很好,輸了棋局,棋局之外,又給貧道找回了場子。”

    李柳倒是不介意什麼棋局的輸輸贏贏,棋局內外皆如此,實在是經歷太過,她甚至對此生此身,都不是很上心。

    更多還是當做一場山重水複的遊歷。

    李柳既然生而知之,知道的,當然更多,不單單是世事,還有以人心勘破的種種人心。

    世間道觀寺廟的神像多鍍金,楊老頭便要求他們這些刑徒餘孽,反其道行之,先包裹一層人心,哪怕是做做樣子,都要好好走一遭真正的人間。

    不過李柳如今也有真正上心的事情,比如那場早年打得天翻地覆的大道之爭,再次拉開了序幕,李柳偶爾也會想要序幕纔開便落幕,教那人此生此世,輸個徹底。

    火龍真人這次在水龍宗棋局上落子,撇開陳平安不談,還是有些用意的,沈霖的水到渠成,爲水龍宗宗主孫結,說幾句水正李源。

    可事實上,火龍真人隨緣幫助三方渡過各自的大小難關,不假,更希望通過李源開竅後的某些作爲,將一些“言語”說給眼前的李柳聽聽看。

    畢竟在“做人”這件事上,哪怕歲月悠悠萬千年的李柳,其實始終是晚輩。

    可惜李源聽不進去,火龍真人也就不願過多幹涉。

    袁靈殿有些感慨。

    師父在中土神洲那邊,其實已經察覺到了金甲洲那座古戰場的武運異樣,其實對於陳平安而言,若將武運一物得手,作爲棋局的獲勝,那陳平安和中土那位同齡人女子,就是一個很微妙的對弈雙方。

    因爲多出了一個無心的曹慈,愈發複雜。

    若是曹慈沒有去那處戰場遺址,以天下最強五境躋身武道六境的女子石在溪,可能早就已經順勢破境,卻沒能得到最強二字,因爲有身在北俱蘆洲的陳平安,境界更加堅實穩固,一身拳意更重。可是曹慈現身後,石在溪戰意昂然,爭強好勝的心性使然,天賦異稟的她硬生生將武道瓶頸高度拔高了一籌,鐵了心要以六境打到七境曹慈一拳,哪怕只有一拳沾身,才願意破境。反觀陳平安,相對女子,他的武道瓶頸,起先高度更高,當然就要拗着性子緩緩破境。

    一拖,一緩。

    就形成一盤雙方遙遙對弈卻皆不自知的棋局。

    火龍真人只是知道石在溪在神像崩塌的金甲洲古遺址,聽說曹慈去往了那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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