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五十六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
    陳如初望向北邊的灰濛山,也屬於自家山頭,而且極大,如今螯魚背已經租借給了書簡湖珠釵島。

    陳如初輕聲說道:“朱先生好像這次出門還要很久。”

    裴錢點頭道:“要走好些地方,聽說最遠,要到咱們寶瓶洲最南邊的老龍城。”

    裴錢從袖子裏掏出一隻錢囊,“與你們說過的,送我錢袋子的那位桂姨,就是老龍城的神仙前輩,她笑起來特別好看哩。”

    周米粒問道:“能給我瞅瞅不?”

    裴錢遞過去,“不許亂翻,裏邊裝着的,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。”

    周米粒拿過錢袋子,“真沉。”

    裴錢扯了扯嘴角,哼哼道:“這就叫家當!”

    裴錢跳上了山巔欄杆,學自己師父,緩緩出拳,行雲流水。

    每次驟然停歇一振袖,如悶雷。

    稍稍一跺腳,整條欄杆便瞬間灰塵震散。

    只可惜石階那邊三人,已經下山去了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一行人乘坐牛角山仙家渡船,剛剛離開舊大驪版圖,去往寶瓶洲中部地界。

    如今的寶瓶洲,其實都姓宋了。

    劉重潤覆了一張朱斂遞來的女子麪皮,中人之姿,坐在屋內梳妝檯前,手指輕輕抹着鬢角,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只是想起此次尋寶,依舊惴惴不安,畢竟水殿龍舟兩物,她作爲昔年故國垂簾聽政的長公主,尋見容易,只是如何帶回龍泉郡,纔是天大的麻煩,不過那個朱斂既然說山人自有妙計,劉重潤也就走一步看一步,相信那個青峽島的賬房先生,既然願意將落魄山大權交予此人,不至於是那種誇誇其談之輩。

    盧白象屋內,朱斂盤腿而坐,桌上一壺酒,一隻瓷杯,一碟黃豆,小酌慢飲。

    盧白象坐在對面,沒有喝酒的

    意思。

    崔東山的那封回信上,提了一筆魏羨,說這傢伙這些年從隨軍修士做起,給一個名叫曹峻的實職武將打下手,攢了不少軍功,已經得了大驪朝廷賜下的武散官,以後轉入清流官身,就有了臺階。

    藕花福地畫卷四人,如今各有道路在腳下。

    魏羨投軍,隋右邊在桐葉洲玉圭宗修行,當了個修道之人,盧白象在江湖上開宗立派,唯獨朱斂,留在落魄山。

    盧白象先前收到朱斂的密信,就立即準備了三件山上寶物和一箱子神仙錢,都是幾撥朱熒王朝亡國遺民的買命錢,不過後來陳平安從龍宮洞天寄信回落魄山,朱斂不但沒收下盧白象辛苦積攢下來的家底,還反過來給了盧白象十顆穀雨錢。但是同時叮囑盧白象創建的門派,收攏各路兵馬沒關係,最好別摻和那幫遺老遺少的復國之舉,大驪鐵騎接下來要做的,肯定就是針對這撥試圖死灰復燃的漏網之魚。陳平安在信上只是建議,沒有一定要盧白象如何行事。

    與劉重潤商議尋寶一事,盧白象在場,只不過都是朱斂在那邊運籌帷幄。

    朱斂一舉三得。

    幫着落魄山確定了劉重潤和珠釵島,值不值得成爲長遠的盟友。

    珠釵島欠了落魄山一份不小的香火情。

    劉重潤欠了陳平安這位年輕山主的一成分賬。

    當然落魄山和陳平安、朱斂,都不會貪圖這些香火情,劉重潤和珠釵島將來在生意上,若有表示,落魄山自有辦法在別處還回去。

    相信劉重潤如今還不太清楚,珠釵島嫡傳弟子,先前能否留在螯魚背修行,就在她的一念之間。

    若是利益薰心,在得知尋寶一事隱患重重之後,仍是執意要涉險行事,那麼就不是當下的光景了。

    盧白象笑問道:“若是劉重潤選錯了,你朱斂就屬於畫蛇添足,豈不是自找麻煩,被你試探出了劉重潤不是合適的盟友,那本該是落魄山囊中之物的水殿龍舟,到底取還是不取?不取,等於白白失去了五成分賬,取了,便要與劉重潤和珠釵島關係更深一層,落魄山後患無窮。”

    朱斂捻起幾粒金黃燦燦的幹炒黃豆,丟入嘴中,咬得嘎嘣脆,笑眯眯道:“‘若是’?現在不是沒有這個‘若是’嘛。”

    盧白象搖搖頭,顯然不太認可朱斂此舉。

    若是他來住持此事,在崔東山那封信寄到落魄山後,就大局已定,水殿、龍舟,必有一件,清清爽爽,搬運到落魄山。至於其它,此後劉重潤和珠釵島修士在未來歲月裏的對與錯,其實都是小事。因爲盧白象堅信落魄山的發展之快,很快就會讓珠釵島修士人人高山仰止,想犯錯都不敢,哪怕犯了珠釵島修士自認的天大錯,在落魄山這邊都只會是他盧白象隨手抹平的小錯。

    朱斂舉杯抿了口酒,呲溜一聲,滿臉陶醉,捻起一粒黃豆,斜眼笑道:“安心當你的魔教教主去,莫要爲我憂心這點黃豆小事。”

    盧白象笑問道:“裴錢主動去竹樓練拳,爲何不與陳平安直說?既然覺得事大,又爲何由得崔老前輩那般摧殘裴錢本心?真不怕物極必反,裴錢的武學之路,早早到了斷頭路?”

    朱斂放下舉到一半的酒杯,正色說道:“崔誠出拳,難道就只是錘鍊武夫體魄?拳頭不落在裴錢心頭,意義何在?”

    朱斂冷笑道:“裴丫頭這種武學天才,誰不能教?不能教好?我朱斂可以,你盧白象可以,估計就連岑鴛機都可以教,反正裴錢只要自己想要練拳,就會學得很快,快到當師父的都不敢相信。但是要說誰能教出一個當世最好,你我不行,甚至連少爺都不成!”

    朱斂輕輕擡臂握拳,“這一拳打下去,要將丫頭的體魄與心絃,都打得只留下一絲生氣可活,其餘皆死,不得不認命服輸,但就是憑着僅剩的這一口氣,還要讓裴錢站得起來,偏要輸了,還要多喫一拳,便是‘贏了我自己’,這個道理,裴錢自己都不懂,是我家少爺一言一行,教給她的書外事,結結實實落在了她心上的,開了花結了果,剛好崔誠很懂,又做得到。你盧白象做得到?說句難聽的,裴錢面對你盧白象,根本不覺得你有資格傳授他拳法。裴丫頭只會裝傻,笑眯眯問,你誰啊?境界多高?十一境武夫有沒有啊?有的話,你咋個不去一拳開天?在我裴錢這兒耍個錘嘛。”

    說到最後,朱斂自顧自笑了起來,便一口飲盡杯中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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