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柳沉默片刻,緩緩道:“陳先生差不多可以破境了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好像只差一拳的事情。”
李柳突然說道:“還是那麼個意思,修行路上,千萬別猶豫,與武學路上的步步踏實,循序漸進,修道之人,需要一種別樣心思,天大的機緣,都要敢求敢收,不能心生怯意,畏畏縮縮,太過計較福禍相依的訓誡。陳先生興許會覺得等到五行之屬齊全了,湊足了五件本命物,徹底重建長生橋,哪怕當時仍是滯留三境,也無所謂,事實上,修道之人如此心境,便落了下乘。”
陳平安緩緩思量。
李柳繼續說道:“既然當了個修道之人,就該有一份離地萬里的超脫
心。習武是順勢登高,修行是逆流而上。所以等到躋身了武夫金身境,陳先生就該要自己尋思着破開練氣士三境瓶頸之法,三境柳筋境,自古就是留人境,難不成陳先生還希冀着自己一步登天?”
陳平安笑着搖頭,“不敢想,也不會這麼想。”
李柳說道:“我返回獅子峯之前,金甲洲便有武夫以天下最強六境躋身了金身境,所以除了金甲洲本地各地武廟,皆要有所感應,爲其道賀,天下其餘八洲,皆要分出一份武運,去往金甲洲,一分爲二,一個給武夫,一個留在武夫所在之洲。按照老規矩,武夫武運與修士靈氣相似,並非那玄之又玄的氣運,中土神洲最爲地大物博,一洲可當八洲來看,所以往往是中土武夫得到別洲武運最多,但是一旦武夫在別洲破境,中土神洲送出去的武運,也會更多,不然天底下的最強武夫,只會被中土神洲大包大攬。”
這是一樁陳平安聞所未聞的新鮮事。
李柳打趣道:“若是那個金甲洲武夫,再遲些時日破境,好事就要變成壞事,與武運失之交臂了。看來此人不光是武運鼎盛,運氣是真不錯。”
陳平安聽出了李柳的言下之意,在獅子峯山上,李叔叔喂拳之後,他陳平安就開始追趕並且超過了那位天才武夫的六境底子。
高興當然有,如何雀躍欣喜,卻也談不上。
陳平安好奇問道:“在九洲版圖相互流轉的這些武運軌跡,山巔修士都看得到?”
“天下武運之去留,一直是儒家文廟都勘不破、管不着的事情,早年儒家聖人不是沒想過摻和,打算劃入自家規矩之內,但是禮聖沒點頭答應,就不了了之。很有意思,禮聖明明是親手製定規矩的人,卻好像一直與後世儒家對着來,許多有益於儒家文脈發展的選擇,都被禮聖親自否定了。”
李柳娓娓道來,道破諸多天機:“除非是勉強能夠洞察天機的飛昇境巔峯修士,不然很難察覺到跡象,再就是坐鎮天幕的儒家七十二聖賢,看得最真切,純粹武夫的所謂最強,只是個當下事,與同一個時代的九洲同境武夫相比,所以曹慈和陳先生你們這類武夫,若是在某個境界滯留很久,其餘所有同境武夫就都不用奢望那份武運了。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我與曹慈比,如今還差得遠。”
陳平安輕聲問道:“是不是如果李叔叔留在寶瓶洲,其實兩人都沒有機會?”
李柳點頭道:“雖說事無絕對,但是大概如此。”
李柳笑着反問,“陳先生就不好奇這些真相,是我爹說出口的,還是我自己就知道的內幕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不用知道這些。我相信李姑娘和李叔叔,都能處理好家裏事和門外事。”
李柳沒來由道:“若是陳先生覺得喂拳捱打還不夠,想要來一場出拳酣暢的砥礪,我這邊倒是有個合適人選,可以隨叫隨到。不過對方一旦出手,喜歡分生死。”
陳平安沒有猶豫,回答道:“很夠了,還是等到下次遊歷北俱蘆洲再說吧。”
李二隨後的一次喂拳,陳平安估計自己都未必扛得住。
而且一旦躋身武道第七境,大瀆走江又已經收尾,就更應該立即南返寶瓶洲,落魄山還有一大堆事務需要他去處理,再接下去,當然就是再次南下老龍城,乘坐跨洲渡船,趕赴倒懸山。
李柳說道:“其實那個人,陳先生也認識,當時他就在鬼蜮谷寶鏡山。”
陳平安恍然大悟。
是那個看不出深淺卻給陳平安極大危險氣息的怪人。
在天之驕子的崇玄署楊凝性身上,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,或者說不如前者濃厚。
李柳問道:“陳先生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,境界不算懸殊的情況下,與你對敵之人,他們是什麼感受?”
陳平安愣了一下,搖頭道:“從未想過。”
這些年遠遊途中,廝殺太多,死敵太多。
然後陳平安第一個想起的,便是久未見面的杏花巷馬苦玄,一個在寶瓶洲橫空出世的修道天才,成了兵家祖庭真武山的嫡傳後,破境一事,馬苦玄勢如破竹,當年綵衣國大街捉對廝殺過後,雙方就再沒有重逢機會,聽說馬苦玄混得十分風生水起,已經被寶瓶洲山上譽爲李摶景、魏晉之後的公認修行天資第一人,最近邸報消息,是他手刃了海潮鐵騎的一位老將軍,徹底報了家仇。
李柳微笑道:“若是換成我,境界與陳先生相差不多,我便絕不出手。”
陳平安搖搖頭,“李姑娘謬讚了。”
李柳說道:“太過謙虛也不好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說明我示弱的功夫,火候還不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