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六十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
    等到魏檗出現在山腳餘春郡,晉青大步走出金身神像,是一位身材高大、紫衣玉帶的魁梧男子,山上香火鼎盛,卻無人可見這幅畫面。

    晉青就在大殿衆多善男信女中間走過,跨過門檻後,一步跨出,直接來到相對寂靜的掣紫山次峯之巔。

    世間各國的大小五嶽,幾乎都不會是孤零零的孤山兩三峯,往往轄境廣袤,山脈綿延,像這掣紫山就有八峯組成,主峯被譽爲朱熒王朝中部版圖的萬山之宗主,山峯之巔建有中嶽廟,爲歷代帝王臣民的祭祀之地。

    次峯名爲疊嶂峯,山巔並無道觀寺廟建築,是晉青最早建立的一座山神行宮,如今只有幾位山君女使在那邊打理屋舍,並無山神坐鎮其中。

    建築出現之初,晉青還不是中嶽山君,掣紫山卻已經是朱熒王朝的古老中嶽,老山君金身崩壞之後,職掌一嶽的權柄,便交到晉青手上,而當時手握一國權柄的朱熒名相,曾經就在疊嶂峯北腰築造茅廬,在那治學、習武多年。

    晉青神色漠然,俯瞰大地山河。

    一切人事,過眼雲煙。

    晉青視線偏移,在那座封龍峯老君洞,墨家豪俠許弱,就待在那邊獨自一人,說是潛心修行,其實掣紫山地界山水神祇,都心知肚明,許弱是在監察中嶽。相較於新東嶽磧山那邊打得天翻地覆,雙方修士死傷無數,掣紫山算是染血極少了,晉青只知道許弱離開過兩次中嶽地界,最近一次,是去披雲山,爲那魏檗守關,第一次卻是蹤跡渺茫,在那之後,晉青原本以爲必然要露面的某位可謂朱熒王朝定海神針的老劍仙,就一直沒有現身,晉青不確定是不是許弱找上門去的關係。

    如果真是許弱攔下了那位老劍仙。

    作爲寶瓶洲一嶽山君,晉青心裏反而會好受一些。

    關於許弱此人的修爲高低,誰都看不出,也沒個確切說法,如果說龍泉劍宗阮邛,是如今寶瓶洲最出名上五境修士,那麼許弱,就是最深藏不露的那個,唯一的線索,是風雪廟魏晉挑戰天君謝實,事後有過隻言片語流傳開來,說是有人橫劍在後,他魏晉未必能夠勝出。

    哪怕許弱就在晉青的眼皮底下修行,山君晉青卻一如當年,好似俗子觀淵,深不見底。

    晉青瞥了眼餘春郡太守衙署,泛起冷笑。

    不出意外,這位北嶽山君見過了吳鳶,是要先去封龍峯與許弱道謝了。

    再來找自己,底氣便要更多。

    晉青皺了皺眉頭。

    下一刻,一襲白衣飄蕩落地,出現在這座疊嶂峯,緩緩走向晉青,那人笑眯眯道:“拜見晉山君,多有叨擾了。”

    晉青說道:“同樣是山君正神,五嶽有別,不用如此客套,有事便說,無事便恕不留客。”

    魏檗點點頭,“如此最好。我此次前來掣紫山,就是想要提醒你晉青,別這麼當中嶽山君,我北嶽不太高興。”

    晉青沒有去看那位風姿卓然的白衣神人,只是眺望遠方,問道:“不高興又如何?”

    魏檗伸出手指輕輕一敲耳邊金環,微笑道:“那中嶽可就要封山了。”

    晉青轉過頭,“有大驪皇帝的密旨?還是你身上帶着朝廷禮部的誥書?”

    魏檗點頭:“當然……

    然後搖頭補充道:“都沒有。”

    晉青伸出一隻手,譏笑道:“那魏山君就隨意?”

    魏檗還真就隨意了。

    北嶽氣運如山似海,瘋狂涌向一洲中部地界,氣勢如虹,從北往南,浩浩蕩蕩,好似雲上的大驪鐵騎。

    看架勢,絕不是裝裝樣子嚇唬人。

    晉青心知一旦兩嶽山水氣運相撞,就是一樁天大的麻煩,再忍不住,大聲惱怒道:“魏檗!你自己掂量後果!”

    魏檗雙手負後,笑呵呵道:“應當敬稱魏山君纔對。”

    晉青也不再廢話,只見那掣紫山主峯中嶽祠廟,出現一尊巨大的神祇金身法相,高高舉起手臂,席捲雲海,想要一掌拍向疊嶂峯。

    魏檗身後,疊嶂峯之巔,亦是有一尊巍峨金身法相,矗立在山巔,哪怕不在自家山嶽地界,魏檗法相竟是還要比那中嶽神靈高出五十丈之多。

    魏檗以本命神通顯化的那尊北嶽法相神靈,一手拽住中嶽神祇的胳膊,又一手按住後者頭顱,然後一腳重重踏出,竟是直接將那晉青金身按得踉蹌後退,就要往掣紫山封龍峯後仰倒去,猶不罷休,魏檗的巨大法相身後懸有金色光環,伸手繞後,手握金環,就要朝那中嶽法相當頭砸下。

    雙方還算剋制,金身法相都已化虛,不然掣紫山三峯就要毀去無數建築。

    就在此時,封龍峯老君洞那邊,有一位貌不驚人的男子走出茅屋,橫劍在身後的古怪姿態,他似乎有些無奈,搖搖頭,伸手握住身後劍柄,輕輕拔劍出鞘數寸。

    剎那之間,兩尊山嶽神祇金身之間,有一條山脈橫亙。

    他勸說道:“兩位山君真要相互看不順眼,還是選個文斗的斯文法子吧,不然捲起袖管幹架,有辱威嚴,教磧山、甘州山兩位山君看笑話,我許弱也有護山不力的嫌疑。”

    晉青臉色陰沉,撤去了金身法相。

    魏檗也收起了那尊巍峨神祇。

    但是北嶽氣運南下“撞山”之勢,依舊不減。

    晉青問道:“魏檗,我勸你適可而止!”

    魏檗卻說道:“晉青,你如果還是按照以往心思行事,是守不住一方舊山河水土安寧的。大驪朝廷不傻,很清楚你晉青從未真正歸心。你要是想不明白這一點,我便乾脆幫着大驪換一位山君,反正我看你是真不順眼。許弱出手阻攔一次,已經對你仁至義盡。”

    晉青轉頭望向北方,兩嶽地界接壤處,已經有了風雨異象。

    晉青頹然道:“你說吧,中嶽應該如何作爲,你才願意撤回北嶽風水。”

    魏檗笑道:“連北嶽你都不禮敬幾分,會對大驪朝廷真有那半點忠心?你當大驪朝堂上都是三歲小兒嗎?還要我教你怎麼做?攜帶重禮,去披雲山低頭認錯,登門賠罪啊!”

    許弱摸了摸額頭,返回茅屋,認識這種朋友,自己真是遇人不淑。

    晉青疑惑道:“就只是如此?”

    魏檗反問道:“不然?再說你都到了北嶽地界,離着大驪京城又能有幾步路?擡擡腳,不就到了?只要中嶽地界自己不亂,大驪朝廷又不是瘋子,故意要在這邊大開殺戒?你到底清不清楚,你這種看似忠義兩全的模糊姿態,會讓很多亡國遺民心生僥倖,寄希望於他們的慷慨赴死,能夠讓你幡然醒悟,最終與他們一起揭竿而起?你晉青若是真有此想,也算你是一條漢子,若是不願如此,願意擔負罵名,也要更希望護着百姓安穩,你又爲何惺惺作態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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