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百七十一章 浩然天下陳平安來找人
    陳如初一頭霧水。

    朱斂笑道:“其實咱們落魄山還有二十顆穀雨錢的盈餘,都拿走,其實不會影響落魄山,只不過黑紙白字的賬本上,是看不太出來的,如今你管錢,以後可以多學學,咱們少爺當賬房先生,還是很過硬的。”

    陳如初問道:“爲什麼不都給老爺?”

    朱斂說道:“少爺此去倒懸山,一路上不會有任何開銷了,真到了倒懸山,哪有當那包袱齋的心思,都是糊弄咱們的,騙鬼呢,更多還是想着在靈芝齋之類的地兒,挑選一件好東西,儘量貴些,拿得出手些,然後送給自己心愛的姑娘。我當然不是吝嗇這二十顆穀雨錢,只不過少爺在男女情愛這件事上,還是不夠老道啊,女子真心喜歡你,尤其是咱們少爺喜歡的女子,我雖然沒見過面,但是我敢確定一件事情,你只要往錢上靠,她便要覺得俗氣了。”

    陳如初愈發疑惑,“那爲何朱先生還要多給二十顆穀雨錢?”

    朱斂笑道:“男女情愛,太老道,就一定好嗎?”

    陳如初懵懵懂懂,迷迷糊糊。

    朱斂身形佝僂,雙手負後,清風拂面,任由山風吹拂鬢角髮絲,目送那艘渡船升空遠去,輕聲道:“男子年輕時候,總是想着自己有什麼,就給女子什麼,這沒什麼不好的。不同的歲月,不同的情愛,各有千秋,沒有高下之分,好壞之別。人生無遺憾,太過圓滿,事事無錯,反而不美,就很難讓人年老之後,時時惦念了。”

    朱斂收起視線,轉過頭去,伸出小拇指,“拉鉤,你不許將這些話告訴咱們山主,不然就山主那小心眼,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    陳如初雙手藏在身後,有些生氣,埋怨道:“朱先生,我老爺纔不小心眼!不許你這麼說老爺啊,我真會告狀去的。”

    朱斂笑道:“我所謂的小心眼,非是世俗貶義的說法,是說記得住誰都不在意的世間小事,多好。”

    陳如初笑逐顏開,這才與朱斂拉鉤。

    跨洲渡船上。

    陳平安對着身前棋盤,不是打譜,只是在看屬於自己的棋局。

    落魄山祖師堂本身,一顆顆棋子,凝聚出了一塊棋形,是陳平安真正的家底。

    在寶瓶洲的諸多脈絡,又是一塊更加疏散的棋形,暫時還不成氣候,而且陳平安對此也只希望自己隨緣而走。

    在北俱蘆洲的關係,是第三塊地盤,相對清晰,陳平安會用心且用力去經營,例如披麻宗,春露圃,雲上城,彩雀府,以及潛在的水龍宗和龍宮洞天,都是一有機會便可以放心做買賣的,最少陳平安可以從中穿針引線,爲各方勢力提供一種可能性,再交由各座宗門、山頭自己去權衡利弊,大家覺得有利可圖,那就坐下來聊,大可以各自在商言商,根本無需爲此,便覺得有損朋友情誼,若是覺得此事不成,那也不耽誤將來見面重逢,飲酒只談閒趣事。

    崔東山離開落魄山之前,與陳平安一次崖畔對坐閒聊慢飲酒,突然說了一句,他與先生,是同道中人,都在織網,這一點,他崔東山不得不承認,老秀才確實眼光更好。

    崔東山最後開始安慰自己,老秀才收弟子的眼光真是好,可惜拜師的本事遠遠不如自己。

    陳平安有些好奇,詢問文聖老先生的先生是誰。

    崔東山哈哈大笑,說老秀才沒正兒八經的傳道先生,只有學問平平的市井學塾夫子而已。既然老秀才連拜師都沒有,怎麼跟自己比?

    陳平安一一收攏棋子,放回白子棋罐。

    再從另外一隻棋罐中取出黑子,刻有名字、山頭的諸多棋子凌亂雜錯,陳平安雙指一捻,不用去看,便放在棋盤不同處。

    陳平安看着棋盤上縱橫交錯的棋子,有些抱團,故而有許多名字只是聽說,錄檔成冊,不是他們的名字被陳平安刻在黑字上,便是對手或是敵人,例如正陽山那些被風雷園李摶景一人力壓數百年的“劍仙”祖師,例如清風城許氏的諸多供奉客卿,以及許氏攀附上的親家,大驪上柱國袁氏。

    以力殺人,以理殺人,以心誅心。

    是截然不同的三種路數。

    陳平安都不陌生,因爲遠遊路上,大大小小的風波衝突,都曾親身領教過。

    陳平安雙手籠袖,身體前傾,仔細凝視着棋局。

    撼大摧堅,徐徐圖之。一直是陳平安極爲推崇的一句言語,一個被陳平安深埋在心的道理。

    但是佈局的慢而穩,是爲了收網的快,當自己一拳或一劍遞出,又無半點後遺症。

    在這期間,都需要用一件件細細碎碎的小事,來成就一種天時地利人和齊聚的大勢。

    阿良當年在紅燭鎮廊道之中,根本不會去殺朱鹿。

    至於左右問劍桐葉宗,更是如此。

    那麼陳平安後來爲了漁翁先生和趙鸞、趙樹下,造訪朦朧山祖師堂,那一次出手,便也學到了精髓,呂雲岱與呂聽蕉這對山上父子,反目成仇,最後的結果,便是陳平安從北俱蘆洲返回落魄山後,聽到了一個消息,被拘押在朦朧山上的呂聽蕉暗中勾結大驪駐軍武將,拉攏起數位山上供奉客卿,試圖篡權,被呂雲岱含怒擊殺,經此一役,朦朧山元氣大傷,對外宣稱封山百年。

    世間許多手腕,而且哪怕看似收了手,明明刀劍歸鞘,可鋒刃卻長久落在他人的人心上,此後十年百年,人心稍動,便要喫疼。

    陳平安收起棋盤上的所有黑子。

    捻起一顆沒有刻字的雪白棋子,隨意落子。

    雖然是個臭棋簍子,但他喜歡聽棋子落在棋盤的聲音。

    陳平安閒來無事,自己與自己下了一盤棋,旗鼓相當,心滿意足,覺得這纔是下棋,讓子算怎麼回事,若是勝負明顯,也沒意思。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着急收攏棋子,後仰倒去。

    遙想當年,在小鎮大門那邊,第一次看到的那撥外鄉人,十餘年光陰,彈指一揮間,人人都有了自己的故事。

    苻南華如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老龍城下任城主,迎娶了雲林姜氏嫡女後,便大局已定,聽說如今苻南華與封王就藩於老龍城的宋集薪,雙方處得關係不錯。

    蔡金簡這些年除了修行破境比較快之外,已經自己開峯闢出府邸,極少外出,潛心修道。

    當年去往青鸞國途中,在蜂尾渡那條著名巷子,又見過一面的黑衣青年,姜韞,最早得到了小鎮鐵鎖井的那樁大機緣,此人是玉璞境野修劉老成在宮柳島之外,收取的唯一一位嫡傳弟子,陳平安對姜韞印象不錯,之後在書簡湖,膽敢登上宮柳島拜訪劉老成,除了身上那塊聖人玉牌作爲保命符,相當一部分原因,便是劉老成會收取姜韞爲弟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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