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五十七章 養劍葫
    臨近小鎮,真武山兵家修士鬆開馬苦玄的肩頭,馬苦玄有些頭暈目眩,晃了晃腦袋,問道:“知道是誰出問題嗎?難不成是我爹或者大伯,家裏的寶貝給外邊的人看上眼,一個不願意給,一個強行索要,結果就跟劉羨陽差不多,惹出大麻煩來了?”

    負劍男人帶着馬苦玄快步前行,搖頭道:“正陽山搬山猿之所以悍然出手,不惜破壞規矩,那部劍經本身珍貴是一部分原因,但最重要的原因,仍是正陽山和風雷園的陳年舊怨,如果不是風雷園陳松風前後腳就來到小鎮,那頭搬山猿絕不至於出手行兇。所以說小鎮這邊,修行之人即便出手,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,坐鎮此地的齊先生終究……”

    男人突然停下言語,望向街道遠處一座屋頂上,蹲着一頭通體漆黑如墨的野貓,它看到馬苦玄後,立即尖叫起來,等到馬苦玄發現它後,野貓就開始撒腿奔跑,跑向杏花巷那邊。

    馬苦玄剎那間臉色蒼白,瘋了一般跟着屋頂上的野貓一起狂奔。

    男人想通其中關節,嘆息一聲,不急不緩跟在少年身後,始終沒有被馬苦玄拉開距離。

    馬苦玄一路跑回那條熟悉至極的巷弄,  當他看到院門大開的時候,可謂膽大包天的少年竟然在門外停步,再也不敢跨過門檻。

    少年知道,自家院門一年到頭,幾乎就沒有這麼長久開着的時候,因爲奶奶常唸叨一個道理,杏花巷就屬沒出息的窮光蛋最多,偏偏人窮志短馬瘦毛長,咱們家又容易讓人眼紅,所以家門一定要記得關嚴實,否則會遭賊惦記。

    馬苦玄紅着眼睛走入院子,正屋大門也沒有關。

    馬苦玄看到一個熟悉的瘦弱身影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那頭黑貓蹲在門檻上,一聲聲叫喊着,驚嚇瘮人。

    “不要過去!”

    負劍男人伸手按住少年的肩頭,叮囑道:“事已至此,穩住心神!”

    馬苦玄強忍住眼淚,不斷深呼吸,放緩腳步,輕輕喊道:“奶奶?”

    兵家劍修率先一步掠至老嫗身旁,雙指併攏在老婦人鼻尖一探,已無氣息。

    那頭黑貓嚇得趕緊跑入屋內,一閃而逝。

    負劍男人略作思量,擡起頭對站在門外的馬苦玄沉聲道:“停步!你天生陽氣極重,再靠近一步,你奶奶哪怕還剩一些魂魄滯留屋內,也會被你害得灰飛煙滅!”

    少年整張黝黑臉龐使勁皺着,竟然強忍住讓自己一點哭聲也沒有發出。

    男人下定決心,握住腰間那枚虎符後,沉聲道:“齊先生,此事不容小覷,你有你的規矩,我也有我的苦衷,希望齊先生接下來莫要插手此事。”

    在說完這些之後,男人氣勢渾然一變,衣袂鼓盪,頭髮飄搖,默唸了一串晦澀難懂的口訣後,最後以五字收官:“真武山有請!”

    馬苦玄癡癡轉頭望去。

    只見一尊高達丈餘的金甲神人從天而降,雙拳在胸口一撞,聲響如雷,道:“真武后裔,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“此地術法禁絕,我又不擅長拘押魂魄之事,所以請你幫忙巡視此屋四周,如果發現這位老婦的遊蕩魂魄,就將其收攏起來,記得切莫傷及根本。”

    那名金甲神人沉默片刻,仍是點頭道:“得令!”

    金光消散,不見神將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窯務監造衙署,龍尾郡陳氏子弟陳松風,正在一間寬敞屋內埋頭翻閱檔案,腳邊擱放着一口朱漆木箱,裏邊堆了大半箱子的泛黃古籍。女子陳對從木箱隨手拎了本,站在不遠處的臨窗位置,一頁頁緩緩翻閱過去。

    衙署老管事正坐在屋內一把椅子上喝茶,風雷園劍修劉灞橋坐在對面跟老人客套寒暄,精神矍鑠的老管事笑道:“也虧得事情巧了,李家宅子那邊的李虹,親自登門咱們衙署,開口討要咱們小鎮幾支陳氏的檔案,而且只要最近三四百年的戶籍檔案,王爺點頭答應了,我便讓李虹讓人帶走了箱子上邊的那七八十本籍書,下邊剩下的籍書,年歲更大,剛好是陳公子你們想要的老黃曆,話說回來,若非每年衙署要求在夏秋時節,各曬書一次,早就給蟲子蛀爛喫光嘍。”

    站在窗口的陳對頭也不擡,淡然問道:“聽說小鎮如今姓陳的人,都給福祿街桃葉巷的四姓十族,當了奴僕丫鬟,有些個陳氏人,甚至都當上了這些高門大戶的家生子,世世代代給人磕頭下跪不說,見着了小鎮普通百姓,還會趾高氣昂?”

    老管事有些尷尬,這位女子口口聲聲“四姓十族”或是“高門大戶”,可是真正傳承千年的世族豪閥,龍尾郡陳氏的嫡長孫,結果就坐在那邊跟個下人似的,一聲不吭埋頭查閱檔案,而這位同樣姓陳的女子,竟然能夠如心安理得,那麼她真實身份的悠久清貴,老了成精的管事用膝蓋想都知道。

    雖說老管事沒有養着什麼姓陳的婢女雜役,可是跟那些作爲小鎮地頭蛇的大姓人家,一向關係不差,不想在這件事情上,因爲自己的應對不妥,給所有人惹惱一條來勢洶洶的過江龍。

    於是小心斟酌一番措辭後,老人放下手中那隻冰裂紋的水潤茶盞,緩緩道:“陳小姐,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,依着咱們衙署一位老前輩早年的說法,這座小鎮最早有兩支遠祖不同的陳氏,其中一支很早就舉族遷出小鎮,沒有嫡系後人留在小鎮,只是依稀聽說這支陳氏,當初搬離小鎮的時候,是專門留了守墓人的,太過久遠,那個負責爲那支陳氏掃墓上香的姓氏家族,已經無法考據。至於另外那支陳氏呢,很久之前也在大姓之列,名次還很靠前,只可惜世事無常,裏裏外外折騰了幾次,就逐漸沒落了,尤其是近個幾百年,就像陳小姐你所說的,確實是一代不如一代,這會兒已經沒有自立門戶的陳氏人了……不對,我想起來了,還真剩下一根獨苗,應該是現如今所有小鎮陳氏子弟當中,唯一一個沒有依附四姓十族的,那孩子他爹,燒瓷手藝精湛,還受到過前兩任督造官大人的嘉獎,所以我這才記得清楚,只是他死得早,如今他孩子過得如何,我可就不知道了。不過話說回來,就只說我看到的,聽到的,小鎮這邊對陳氏後人總體上都還算不錯,尤其是宋、趙兩大姓,府上大管事都姓陳,名義上是主僕,其實跟一家人差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一口氣說完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,老管事轉身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水。

    陳對笑着點頭道:“薛管事是明白人,難怪衙署上下運轉自如。”

    老管事笑逐顏開道:“陳小姐謬讚了,像我們這種人,只是知道自己的那點斤兩,所以唯有盡心盡力而已,勞碌命,勞碌命罷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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