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六百零七章 大師伯出劍,小師兄下棋
    接下來兩旬光陰,裴錢不太開心,因爲崔東山強拉着她離開寧府四處亂逛,而且身邊還跟着個曹木頭。

    三人一起逛過了城池大街小巷,去遠遠看了眼海市蜃樓,然後就一路南下,大白鵝還喜歡繞遠路,經過一棟棟劍仙住過的宅子,這纔去了城頭,還是徒步而走,若是師父在,莫說是走,爬都行啊,可既然師父不在,裴錢就幾次暗示他祭出符舟渡船,在天上看地下,看得更真切些。但是崔東山沒答應,而一旁的曹晴朗也沒意思,只是當啞巴,這讓裴錢覺得有些勢單力薄。

    曹晴朗原本是打算在寧府那邊安心修行,就像種先生如今每天都在演武場那邊緩緩而行,一走就能走好幾個時辰。

    只是崔東山當時敲門喊他出門,曹晴朗就想拒絕,畢竟先生專門爲自己挑選此處作爲修行之地,不可辜負先生的用心。

    但是崔東山搖搖頭,意思很明顯。曹晴朗略作思量,便答應下來。崔東山讓他記得帶上先生贈送給他的行山杖,曹晴朗便帶上了這根陪着先生走過千山萬水、走過足足半座北俱蘆洲的行山杖,崔東山自己也有,只是尋常綠竹,卻又不尋常。裴錢那根行山杖,相對材質最佳最值錢,大白鵝道破玄機後,才讓裴錢放棄了背上小竹箱出門的打算。

    在城頭上,裴錢走在靠近南邊的城頭上,一路上見過了許多有意思的劍仙,有綵衣劍仙在散步,有劍卻不佩劍在腰,劍無鞘,劍穗極長,劍穗一端系在腰間,長劍拖曳在地,劍尖與鋒刃與城頭地面摩擦,劍氣流轉,清晰可見,看得裴錢想要多看,又不敢多看。

    他們一行三人走在更高處的曹晴朗望向崔東山,崔東山笑言:“在這劍氣長城,高不高,只看劍。”

    曹晴朗這才放棄了跳下城頭落在走馬道的念頭。

    崔東山與裴錢笑言多看看無妨,劍仙風采,浩然天下是多難見到的風光,劍仙大人不會怪罪你的。

    裴錢這纔敢多看幾眼。

    那位綵衣劍仙只是低頭沉思,果然不計較一個小姑娘的打量,更不計較三人走在高處。

    崔東山自然知曉此人根腳,玉璞境瓶頸劍修吳承霈,本命飛劍名爲“甘露”,劍術最適宜收官戰,理由很簡單,大地之上鮮血多。

    吳承霈性情孤僻,相貌看似年輕,實則年歲極大,道侶曾被大妖以手捏碎頭顱,大嘴一張,生吞了女子魂魄。

    那頭大妖后來在戰場上身負重傷,便躲在蠻荒天下的腹地洞窟休養生息,隱匿不出,再不願出現在戰場上,吳承霈曾在要不要終其一生都會一人苟活、還是死得毫無意義之間天人交戰,後來那頭大妖被人斬殺,被人手拎頭顱,丟在吳承霈腳邊,只與吳承霈笑言一句,順路而爲,請我喝酒。

    三人還遇到了一位好似正在出劍與人對峙廝殺的劍仙,盤腿而坐,正在飲酒,一手掐劍訣,老人背朝南方,面朝北邊,在南北城頭之間,橫亙有一道不知道該說是雷電還是劍光的玩意兒,粗如龍泉郡的鐵鎖井水井口子。劍光絢爛,星火四濺,不斷有閃電砸在城頭走馬道上,如千百條靈蛇遊走、最終沒入草叢消逝不見。

    裴錢畏懼不敢前行,老人笑道:“曉不曉得這兒的規矩,有酒就能過路,不然就靠劍術勝我,或是御劍出城頭,乖乖繞道而行。”

    崔東山微笑道:“我家先生,是那二掌櫃。”

    “上樑如此不正,下樑竟然也不算歪,奇怪奇怪。”

    老人隨即怒道:“那就得兩壺酒了!”

    崔東山笑着向那位劍仙老者拋出兩壺酒。

    老人名爲趙個簃,坐在北邊城頭上與趙個簃對峙之人,卻是位從玉璞境跌了境界的元嬰劍修程荃,雙方是死對頭,

    除了像今天這樣,趙個簃壓境,與程荃雙方各自以劍氣對撞之外,兩位出生在同一條陋巷的老人,還會隔着一條走馬道隔空對罵,聽說私底下各自喝了酒,相互吐口水都是有的。

    拿了酒,劍仙趙個簃劍訣之手微微上擡,如仙人手提長河,將那條攔路劍氣往上擡升,趙個簃沒好氣道:“看在酒水的份上,”

    崔東山三人跳下城頭,緩緩前行,曹晴朗仰起頭,看着那條劍氣濃郁如水的頭頂河流,少年臉龐被光芒映照得熠熠生輝。

    裴錢躲在崔東山身邊,扯了扯大白鵝的袖子,“快些走啊。”

    崔東山笑道:“大師姐,別給你師父丟臉嘛。”

    裴錢攥緊手中行山杖,戰戰兢兢,擺出那走路囂張妖魔慌張的架勢,只是手腳動作都略顯僵硬。

    過了那條頭頂溪流,走遠了,被嚇了個半死的裴錢一腳踹在大白鵝小腿上。

    明明力道不大,大白鵝卻被一腳踹得整個人騰空,摔在地上,身體蜷縮,抱腿打滾。

    裴錢與大白鵝是老交情了,根本不擔心這個,所以裴錢幾乎一個瞬間,就是轉頭望向曹晴朗。

    曹晴朗目視前方,“什麼都沒看見。”

    裴錢鬆了口氣,然後笑嘻嘻問道:“那你看見方纔那條小溪裏邊的魚兒麼?不大哦,一條金色的,一絲青色的?”

    曹晴朗搖搖頭。

    裴錢扯了扯嘴,“呵呵,還是修道之人哩。”

    曹晴朗不以爲意。

    關於自己的資質如何,曹晴朗心裏有數。當年魔頭丁嬰爲何會住在狀元巷附近的那棟宅子,又爲何最終會選擇在他曹晴朗家裏落座,種先生早就與他原原本本說過詳細緣由,丁嬰最早猜測南苑國京城幾個“修道種子”,是那位鏡心齋女子大宗師的藏身之地,他曹晴朗便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那會兒家鄉的那座天下,靈氣稀薄,當時能夠稱得上是真正修道成仙的人,唯有丁嬰之下第一人,返老歸童的御劍仙人俞真意。但是既然自己能夠被視爲修道種子,曹晴朗就不會妄自菲薄,當然更不會妄自尊大。事實上,後來藕花福地一分爲四,天降甘露,靈氣如雨紛紛落在人間,許多原本在光陰長河當中漂浮不定的修道種子,就開始在適宜修行的土壤裏邊,生根發芽,開花結果。

    但是就像後來偷偷傳授他仙家術法的陸先生親口所說,有那天恩地造爹孃生養的根骨天資,只是是第一步,得了機緣站在山腳,纔是第二步,此後還有千萬步的登山之路要走。你只要走得足夠穩當,就有希望去找陳平安,纔有機會去與他道一聲謝,詢問他此後百年千年,曹晴朗能否大道同行。

    崔東山看了眼裴錢,這位名義上的大師姐。

    裴錢能靠天賦觀他人人心,他崔東山猶然不止這些,他不但會看人心,且知曉人心深處他人自己不知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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