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遺憾道:“可惜先生無法常伴先生身旁,無法力所能及,爲先生消解小憂。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裴錢和曹晴朗那邊,無論是心境還是修行,你這個當小師兄的,多顧着點,能者多勞
,你便是心中委屈,我也會假裝不知。”
崔東山笑道:“天底下只有修不夠的自己心,深究之下,其實沒有什麼委屈可以是委屈。”
陳平安轉頭道:“是教先生做人?”
崔東山委屈道:“學生委屈死了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善算人心者,越是靠近天心,越容易被天算。你自己要多加小心。先顧全自己,才能長長久久的顧全他人。”
崔東山點頭道:“學生自有計較,自會考量。”
其實雙方最後言語,各有言下之意未開口。
文聖一脈的顧全自己,當然是以不害他人、無礙世道爲前提。只是這種話,在崔東山這邊,很難講。陳平安不願以自己都尚未想明白的大道理,以我之道德壓他人。
崔東山的回答,也未答應了先生,因爲他不會保證“顧全自己”,更不保證“長長久久”。
這個世道,與人講理,都要有或大或小的代價。
那麼護住衆多世人的講理與不講理,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大,比如崔東山此次暫且擱置寶瓶洲那麼多的大事,趕赴倒懸山和劍氣長城,就需要付出代價,其實崔瀺沒說什麼,更沒有討價還價,信上只說了速去速回四個字,算是答應了崔東山的偷懶怠工。但是崔東山自己清楚,自己願意去多做些。你崔瀺老王八蛋既然可以讓我一步,那我崔東山不是你崔瀺,便可以自己去多走兩步。
崔東山知道了自家先生在劍氣長城的所作所爲。
不但如此,還能夠拉上那位太徽劍宗的齊景龍一起。
崔東山只做有意思、又有意義、同時還能夠有利可圖的事情。
所以他身邊,就只能拉攏林君璧之流的聰明人,永遠無法與齊景龍、鍾魁這類人,成爲同道中人。
先生不是如此。
先生不如此,學生勸不動,便也不勸了。
因爲先生是先生。
世間許多弟子,總想着能夠從先生身上得到些什麼,學問,聲譽,護道,臺階,錢。
崔東山懶得去說那些的好與不好,反正自己不是,與己無關,那就在家門外,高高掛起。
到了酒鋪那邊,人滿爲患,陳平安就帶着崔東山拎了兩壺酒,蹲在路邊,身邊多出許多生面孔的劍修。
崔東山如今在劍氣長城名氣不算小了,棋術高,據說連贏了林君璧許多場,其中最多一局,下到了四百餘手之多。
有那精通弈棋的本土劍仙,都說這個文聖一脈的第三代弟子崔東山,棋術通天,在劍氣長城肯定無敵手。
於是就有大小賭棍酒鬼們心裏好受多了,想必那個身爲崔東山先生的二掌櫃,肯定棋術更高,所以被二掌櫃賣酒坐莊騙了些錢,是不是就算不丟人?與此同時,不少人覺得自己真是冤枉了二掌櫃,雖說酒品賭品確實差,毋庸置疑,可到底棋品好啊,明明棋術如此高,卻從未在此事上顯擺一二,竟是還剩下點良心,沒被浩然天下的狗全部叼走。
喝過了酒便回寧府,回去路上,崔東山拎了兩壺五顆雪花錢一罈的青神山酒水,當然不會與酒鋪賒賬。
看得那些酒鬼們一個個頭皮發麻,寒透了心,二掌櫃連自己學生的神仙錢都坑?坑外人,會手下留情?
聽說劍氣長城有位自稱賭術第一人、沒被阿良掙走一顆錢的元嬰劍修,已經開始專門研究如何從二掌櫃身上押注掙錢,到時候撰寫成書編訂成冊,會無償將這些冊子送人,只要在劍氣長城最大的寶光酒樓喝酒,就可以隨手拿走一本。如此看來,齊家名下的那座寶光酒樓,算是公然與二掌櫃較上勁了。
納蘭夜行開的門,意外之喜,得了兩壇酒,便不小心一個人看大門、嘴上沒個把門,熱情喊了聲東山老弟。崔東山臉上笑眯眯,嘴上喊了聲納蘭爺爺,心想這位納蘭老哥真是上了歲數不記打,又欠收拾了不是。先前自己言語,不過是讓白嬤嬤心裏邊稍稍彆扭,這一次可就是要對納蘭老哥你下狠手出重拳了,打是親罵是愛,好好收下,乖乖受着。
爲了不給納蘭夜行亡羊補牢的機會,崔東山與先生跨過寧府大門後,輕聲笑道:“辛苦那位洛衫姐姐的親自護送了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職責所在,無需惦記。”
崔東山抖了抖袖子,“當然。學生只是心中忐忑,今日這番行頭,入不入得洛衫姐姐的法眼。”
納蘭夜行笑道:“東山啊,你是難得一見的風流少年郎,洛衫劍仙一定會記住的。”
崔東山點頭道:“是啊是啊。”
演武場芥子小天地那邊,裴錢在被白嬤嬤喂拳。
陳平安沒有旁觀,不忍心去看。
陳平安自己練拳,被十境武夫無論如何喂拳,再慘也沒什麼,只是獨獨見不得弟子被人如此喂拳。
真正的原因,則是陳平安害怕自己多看幾眼,以後裴錢萬一犯了錯,便不忍心苛責,會少講幾分道理。
畢竟在書簡湖那些年,陳平安便已經喫夠了自己這條心路脈絡的苦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