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六百三十九章 一人喃喃,羣山迴響
    酡顏夫人眼睛一亮,“我不用一直留在劍氣長城?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道:“你將來會陪着陸芝,一起去往南婆娑洲。”

    酡顏夫人微笑道:“既然不但能活,還後顧無憂了,那我就有問必答,知無不言言無不盡。先說那姜蘅,委實是志大才疏,比那邊境差了十萬八千里,姜蘅最早是看中了范家桂花島,桂夫人沒有答應。便又癡心妄想,想要說服我這梅花園子,幫着玉圭宗,開闢出一條嶄新航道,中轉渡口,是那練氣士以採珠爲業的蘆花島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爲何不是雨龍宗?”

    酡顏夫人斜了一眼,“隱官大人是真不知情,還是假裝糊塗?”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請說。”

    酡顏夫人笑道:“雨龍宗有位女子祖師,早年曾經遊歷桐葉洲,被那姜尚真攪碎了心肝一般,竟是直接跌境而返,好好一位仙人境胚子,數百年之後的今天,才堪堪躋身了玉璞境。那姜蘅作爲姜尚真的兒子,敢去雨龍宗登門找死嗎?不過今時不同往日,這會兒姜蘅若是再去雨龍宗,便是誠心找死,也很難死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坐在長椅上,揉了揉眉心。

    只要攤上姜尚真,就全他娘是那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意外。

    天底下有幾個供奉,上杆子送錢給山頭開銷的?

    不過最大的意外,還是姜尚真如今竟然成爲了玉圭宗的一宗之主!

    荀淵此人,實在可怕。

    在陳平安心目中,姜尚真能有今天的一切,荀淵功不可沒。

    撇開個人恩怨,在陳平安看來,只說當宗主一事,荀淵是當得最厲害的一個。

    荀淵當年算計自己一事,至今讓陳平安心有餘悸。

    酡顏夫人一個掐訣,涼亭中出現了一副老者模樣的皮囊,也被陳平安收入咫尺物。

    涼亭內隨後的一問一答,都不拖泥帶水。

    最終一行人離開梅花園子。

    按照酡顏夫人先前泄露的天機,梅花園子還真會長腳跑路,只是如今又能跑到哪裏去,何況酡顏夫人還跟在了陸芝身邊。

    陸芝直接帶着她去了劍氣長城。

    陸芝在那城池以南,有座私宅,酡顏夫人暫時就住在那邊。

    陳平安則與愁苗一起去往春幡齋,酡顏夫人答應會將梅花園子的所有珍藏記錄在冊,冊子應該會比較厚,到時候送往避暑行宮。

    梅花園子名義上的主人,只不過是酡顏夫人一手扶植起來的傀儡。

    其中故事之多之曲折,若是酡顏夫人願意講,年輕隱官又有那閒情逸致願意記錄,估計都能編出一本百轉千回的神怪誌異小說。

    陳平安到了春幡齋,米裕三人都去了大堂議事,邵雲巖要比陸芝更晚到倒懸山,至今未歸。

    不是邵劍仙不想與陸芝一起返回,實在是御劍根本趕不上陸芝。

    爲了求快,不去乘坐渡船,想要從扶搖洲一路御劍趕往倒懸山,並不輕鬆。

    今夜登門春幡齋的十二艘渡船管事,並不是人人都能夠帶走一枚玉牌,但是隻要相互間關係沒好到那份上,這些見慣了江湖險惡的船主,得了玉牌的,就都不會輕易言說此事。沒得到手的,估計也恨不得他人以爲玉牌收入囊中了。

    陳平安沒有去大堂,在賬房找到了那個韋文龍。

    愁苗沒想着去跟一堆賬本打照面,在避暑行宮,愁苗也沒少翻書算賬,用曹袞的話說,就是老子只要出了避暑行宮,這輩子都不想再看一頁書了。

    但是陳平安硬拉着愁苗一起落座。

    韋文龍見着了年輕隱官和劍仙愁苗,愈發惶恐。

    韋文龍搬了些雜書來這邊,陳平安撿起一本,翻開一看,十分驚喜,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,這個韋文龍如果是個花架子,陳平安覺得自己都能把手上那本書喫下去。

    因爲韋文龍用來打發

    光陰的這本“雜書”,竟然是寶瓶洲舊盧氏王朝的戶部祕檔案卷,應該是老龍城跨洲渡船的功勞了。

    韋文龍有些侷促不安,硬着頭皮輕聲解釋道:“隱官大人,只要閒來無事,無需算賬,我便看這些各大洲覆滅王朝的戶部記錄,價格不貴,都是一麻袋一麻袋買的,相較於那些珍稀物件,花不了幾顆雪花錢,而且靠着我師父的關係,老龍城六艘渡船都很客氣,都是半賣半送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一拍韋文龍肩膀,笑容燦爛道:“遇見高人了!”

    韋文龍一個踉蹌,其實更多是嚇的。

    韋文龍笑容牽強,心中惴惴,不愧是大劍仙隱官大人,手勁之大,堪稱恐怖。

    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坐在韋文龍附近,便開始詢問一些關於大驪王朝的歷年賦稅情況。

    韋文龍對答如流,還說了些早些年戶部官員的小手腳,不過也說大驪王朝的戶部財稅,最近百年以來,一年比一年雲遮霧繞,何況對於這種大王朝而言,賬本上的數目往來,都是虛的,關鍵還是要看那祕密珍藏的山水祕檔賬簿,不然都不用提那座大驪京城的仿造白玉京了,只說墨家機關師爲大驪打造的那種山嶽渡船與劍舟,就需要耗費多少神仙錢?韋文龍猜測除了墨家,定然有那商家在幕後支撐着大驪財政運轉,不然早就從山上神仙錢、到山下金銀銅錢,早該悉數崩潰,糜爛不堪。

    韋文龍顯然爲了能夠真正掌握財稅一事,就必要要深入瞭解與之相關的一系列規矩。

    陳平安多是拋出一個切入口極小的問題,就讓韋文龍敞開了說去。

    一說到錢財一事,韋文龍便是另外一個韋文龍了。

    文理明通,精熟律例,工於寫算。

    陳平安聽得聚精會神。

    這門學問,當真值錢。

    愁苗劍仙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采奕奕的年輕隱官。

    陳平安突然說道:“務完物,無息幣。”

    韋文龍愣了一下,然後輕聲道:“何爲治國之道也?”

    陳平安微笑道:“農末俱利,平糶各物,關市不乏。”

    韋文龍又問:“宗旨爲何?”

    陳平安答道:“財幣欲其行如流水!”

    韋文龍咧嘴笑了起來,情難自禁,雙手按住書案,興高采烈道:“道友,真是道友!”

    然後韋文龍無比尷尬,悻悻然收起手,使勁收斂起臉上神色,讓自己儘量恭謹些,輕聲道:“隱官大人,多有得罪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同道中人,得罪他個大爺的得罪。以後喊我陳道友便是!好人兄也是可以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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