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六百七十章 被天下壓勝
    劍氣長城的城頭上,有紙鳶高高飛。

    紙鳶掠過。

    趙個簃和程荃破天荒沒有相對而坐,兩位生死之交,一起並肩坐在北邊城頭上,眺望城池的某條小巷。

    趙個簃轉頭瞥了眼天上紙鳶,會在城頭上這麼瞎折騰的,只有那個狗日的阿良。

    以前那個男人身邊還會跟着一堆的拖油瓶,上一撥孩子裏邊,會有陳三秋,董不得董畫符,疊嶂,再上一兩撥,是愁苗,高野侯,羅真意他們。

    趙個簃收回視線,繼續埋怨程荃資質不行,煉化山嶽一事太慢,白瞎了當初他的護陣搬山。

    程荃手心攥着一枚印文爲柳葉篆“不小心”三字的印章,再雙手握拳,好像需要小心翼翼護着那個“不小心”,程荃沒有與老友爭鋒相對,反而問道:“浩然天下的劍仙,是不是沒那麼多的情情愛愛?”

    趙個簃笑道:“也未必,你看那風雪廟魏晉,不就是個傷過心的情種,聽那小道消息,好像與陳平安還有些關係。不過如此拖泥帶水的劍仙還是少數,更多還是蒲禾、謝稚這樣的,對待男歡女愛,不甚上心。”

    程荃沉默片刻,以心聲言語道:“我們倆若是戰功累加,估計也夠一人離開了。我與二掌櫃比較熟,很聊得來,我跟他打聲招呼?”

    趙個簃嗤笑道:“那小子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,至於這麼掏心掏肺嗎?程荃除了罵人,什麼時候還學會求人了?”

    劍氣長城有很多讓人失望的劍修。

    比如資質比嶽青還要好的米祜,哪怕如今是大劍仙了,依舊充滿了遺憾,米祜本該是最有希望躋身十人之列的劍仙。

    還有米祜那個死活破不開瓶頸的弟弟,玉璞境米裕,再就是趙個簃身邊這位跌境到元嬰的程荃,以及一直沒能躋身上五境的殷沉,斷了雙臂就轉去當個滿身銅臭氣商賈的晏溟,這樣的劍修,在劍氣長城有很多,年輕人裏邊,如今又有了個龐元濟。

    程荃說道:“我不是在跟你說笑。”

    趙個簃笑道:“你覺得是一位定海神針的玉璞境劍仙離開,容易些,還是一個廢物元嬰境灰溜溜去往浩然天下,更簡單?”

    劍修積攢戰功,多用於養劍一途,爲了添補這麼個無底洞,在隱官一脈的功勞簿上,一直增增減減,往往盈餘極少,劍仙也不例外,劍仙戰功大,飛劍品秩高,消耗也大,比如大劍仙嶽青,戰功所剩幾無。米祜則是爲了弟弟米裕,戰功揮霍一空,以至於耽誤了自己的修行,至於像陸芝這樣的,戰功只增不減,終究是極少數。

    程荃說道:“你爭取去浩然天下吧,收幾個弟子,找個投緣的山上道侶,在那邊開山立派,你要是大方些,祖師堂就掛上一幅我的畫像。”

    一個男人不知何時蹲在他們身後,城頭風大,那隻紙鳶在三人頭頂飄蕩晃去。

    阿良笑道:“掛程荃的畫像幹啥,兩個大老爺們緊挨着,容易讓人誤會,要掛就掛彩雲的,多好看一姑娘啊,趙老哥可以每天都對徒子徒孫們說,這就是師孃、祖師婆婆,劍氣長城早年還有個叫程荃的王八蛋,練劍稀爛,長得還歪瓜裂棗,竟敢垂涎你們祖師婆婆的美色許多年……”

    程荃大罵道:“放你孃的屁,趙個簃上次出城助我搬山,他說漏了嘴,自己都承認了,彩雲喜歡的人,是……”

    說到這裏,程荃止住話頭,說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阿良說道:“能走一個是一個吧。”

    說完這句話,阿良就站起身,繼續放飛紙鳶。

    路過一處,空蕩蕩的,阿良卻駐足許久,鬆開紙鳶,瞬間飄蕩遠去雲海中。

    阿良一路散步,駐守城頭的劍仙,反正大多是熟人,阿良都能聊上幾句。

    其中一處,人挺多,都是外鄉劍修,三位劍仙在爲三位晚輩劍修指點劍術,皆盤腿而坐,相談甚歡。

    阿良一路搓手小跑過去,其中一位女子劍仙就要起身離去,阿良最受不得這些,見着了阿良哥哥,羞赧個什麼,就趕緊要與那位劍仙姐姐一起散步,城頭極高,許多雲海在腳下聚散,晚霞成綺水天間,多好的風景,適合才子佳人談心,不是神仙眷侶,勝似神仙眷侶。

    那女子眼見着是逃不掉了,兩害相權取其輕,便坐回原地,反正她如何都不願意與這個男人單獨相處。

    三位劍仙,扶搖洲謝稚,野修出身,這輩子始終孑然一身,連個徒弟都不願意收,不過剛剛改變了主意,打算在劍氣長城收一兩個嫡傳弟子,傳承香火,卻不是挑選那些資質堪稱驚才絕豔的孩子,而是對自己胃口的,有大毅力的,以後天性情和韌性見長的,因爲劍仙謝稚本身就不是多好的劍仙胚子。

    金甲洲女子劍仙宋聘,佩劍“扶搖”,妝容極美,戴在面容前的挑心、分心,皆是一等一的仙家手筆,巧奪天工,女子練氣士,向來極少如市井婦人那般喜好金銀簪釵,宋聘卻反其道行之,偏以滿池嬌金分心,奪人眼目,非但不給人俗豔之感,反而別有韻味。

    流霞洲,劍仙蒲禾,是個面容枯槁的高瘦老者,在流霞洲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張,雖是個正兒八經的譜牒仙師,卻比身旁那個山澤野修的劍仙謝稚,行事更加隨心所欲。蒲禾在劍氣長城問劍落敗,才留在了這邊,常年借住在城外的劍仙宅邸“翠鬱亭”。

    蒲禾見到了阿良,臉色難看至極。

    理由很簡單,蒲禾剛到劍氣長城遊歷那會兒,當初就是這個狗日的攛掇自己問劍米祜,說那米祜境界不高,名氣卻大,打贏了米祜再回浩然天下,腰桿得多硬!關鍵是打贏了米祜,就等於是買一送一,一併打贏了那個名氣更大的米裕,這種便宜不佔,天打雷劈。結果等到蒲禾一問劍,才知道那米祜的戰力,是可以等同於仙人境的。

    三位年輕劍修,剛好分別來自三位劍仙的家鄉,分別是鹿角宮劍修宋高元,流霞洲龍門境曹袞,金甲洲金丹境玄蔘。

    三人在避暑行宮那邊,與阿良都見過,尤其是宋高元,更是完成了自家蓉官祖師交待的任務,給阿良捎了話,此行遊歷,宋高元已經無所求。

    而宋聘這三位劍仙,當初都曾跟隨年輕隱官做客倒懸山春幡齋,所以與三個隱官一脈的年輕劍修,算是有了些額外香火情的。

    不然謝稚三人,今天都不會相約碰頭,然後喊來三個年輕人指點劍術,根本犯不着。哪怕是同洲同鄉又如何?他們這些在一洲之地高在山巔的前輩劍仙,哪裏需要這點所謂的山上情誼。說句難聽的,如果“會做人”,三人根本就不會來這劍氣長城,置身於險地,早早在浩然天下各自家鄉開宗立派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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