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七百三十六章 問我春風
    純青將信將疑,不過卻說道:“老法子,你借我神通一觀,確實挺有趣的。”

    崔東山笑容燦爛,雙指併攏,虛捻一物,遞給純青,輕輕一放,她攤開手掌,掌上懸空寸餘,有山水漣漪陣陣,再以一粒心神芥子游歷其中,就可以親耳聽親眼見,如身臨其境,而且是與崔東山一起分心兩觀。

    下榻於這座府邸裏邊的各路神仙,多是正陽山、清風城這類寶瓶洲宗門候補山頭,不然就是距離宗字頭還差一線的二流仙家門派,不過目前偌大一座庭院深深的府邸,境界最高的,只是清風城許渾這麼個新鮮出爐的玉璞境,而許渾只以殺力巨大著稱一洲,其餘術法神通和旁門左道,其實並不擅長,當然察覺不到一位仙人境修士的隱祕窺探。何況如今崔東山比較喜歡放在臺面上的身份之一,是個大驪綠波亭二等諜子,公文、信物都有,此外崔東山其實還有一大堆頭銜,比如老龍城苻家的供奉兼迎親郎,雲林姜氏的客卿,北嶽儲君之山的香火使節,要啥有啥,啥都不缺。就算讓崔東山一炷香內掏出個採芝山廟祝譜牒,崔東山一樣拿得出來,山神王眷只會雙手奉上。

    他們腳下這座南嶽儲君之山,名爲採芝山,山神王眷,曾是一國南嶽大山君,成爲大驪藩屬國之後,採芝山降爲南嶽儲君山,看似貶謫,實則是一種山上官場的巨大擡升,在一洲南嶽地界,可謂一山之下萬山之上。採芝山出產一種名爲幽壤的萬年土,是陰物英靈之屬開闢自家道場的絕佳之物,也是修士養鬼一途,夢寐以求的山上至寶。

    一箇中年面容的觀海境練氣士,剛好腳步匆匆路過牆角道路,瞧見那蹲牆根的少年少女之後,放緩腳步,轉頭數次,越看越皺眉不已,如此不講究山上忌諱,既無懸佩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牌,也無老龍城鑄造、交由藩邸分發的布雨佩,莫不是哪個小山頭的祖師堂嫡傳子弟,下山歷練來了?可如今這採芝山上,何等規矩森嚴,況且這座鹿鳴府,更是一洲山巔仙師齊聚之地,豈可造次,他們倆的師門長輩平日裏都是怎麼管教的,就由着倆孩子出來撒野?

    這位出身大仙府停雲館的修士停下腳步,臉色不悅道:“你們這是在做什麼,來自哪座山頭,到底懂不懂規矩?你們是自己報上名號,我去與鹿鳴府管事稟報此事!還是我揪着你們去見楚大管事?!”

    崔東山一邊偷聽,一邊瞪眼瞅着那個觀海境老神仙。

    純青伸手指了指崔東山,示意身邊白衣少年做主。然後她站起身,再蹲在崔東山另外一邊。

    崔東山屁股不擡,挪步半圈,換了一張臉貼牆壁上,用屁股對着那個來自停雲館的百歲老神仙。停雲館修士,前三代老祖師,都是骨頭極硬的仙師,境界不算高,卻敢打敢罵敢跌境,與無敵神拳幫差不多的作風,只是世風日下,一代不如一代,如今一個個譜牒仙師,從館主到供奉再到祖師堂嫡傳,都是出了名的狗拿耗子。早年攀附朱熒王朝一個劍術卓絕、飛劍無雙的老劍仙,如今好像又開始尋思着抱正陽山的大腿,靠砸錢靠求人,靠祖輩積攢下來的香火情,死皮賴臉才住進了這座鹿鳴府。

    而當年那個一路逃離書簡湖的元嬰劍修,其實剛好就死在阮秀和崔東山手上。

    那停雲館觀海境修士惱火不已,卻未喊打喊殺,就打算去與擔任採芝山山神祠廟祝的楚大管事告一狀,純青瞥了眼對方,竟是當場消失無蹤了。竟是毫無蛛絲馬跡,半點氣機漣漪都無,這就很古怪了,純青只瞧見崔東山抖了抖袖子,估計是被收入上五境修士獨有的袖裏乾坤當中。純青好奇問道:“怎麼做到的,一般仙人境運轉神通,我都能察覺個大概。”

    崔東山只是輕輕擡起那隻雪白袖子,純青凝神定睛一看,發現兩串蠅頭小楷一般的細微文字,在法袍之上,猶如兩棵水草隨水搖曳,“日月籠中鳥,乾坤水上萍”。

    純青也曾精研符籙一道,神采奕奕,問道:“你方纔拘押此人,是用上了符陣?”

    崔東山笑嘻嘻道:“沒呢,抓個觀海境,幫他砥礪道心,哪裏需要如此興師動衆,就是與純青姑娘顯擺一下我的法袍,不比你身上那件青竹衣差吧?”

    純青不再言語。

    正陽山三位離去後,許渾一直坐在書房內閉目養神,既不與婦人興師問罪,也不開口言語。

    身上披掛這件瘊子甲,與外界想象中類似神人承露甲的兵家寶甲,其實截然不同,並非一件防禦重寶,而是一件玄之又玄的攻伐之物,這使得許渾在躋身玉璞境之前,更加坐實了上五境之下第一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嫡子許斌仙靠着椅背,從袖中取出一本在山上流傳極廣的山水遊記,百看不厭。

    許氏婦人緩緩站起身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許渾睜開眼睛後,不見他如何出手,屋內就響起一記清脆耳光,婦人一側臉頰就瞬間紅腫。

    許斌仙擡起頭,各看了眼爹孃,然後又低頭翻書。

    這位從未有過出手廝殺記錄的年輕修士,腰間同一側,懸配有一把短劍和一把法刀,又以一條紫艾綬系掛在刀劍兩端。

    許氏婦人伸手覆住那邊臉頰,並未半點憤懣神色,反而嗓音輕柔,以心聲與丈夫提醒道:“還是隔絕天地吧,免得接下來談事,被正陽山陶家老祖偷聽了去,正陽山喜好暗中行事,一向百無禁忌,沒什麼他們是不敢做的。”

    許渾嗤笑道:“當我的玉璞境是擺設嗎?陶老賊不過元嬰境,你傻他不傻。”

    許斌仙繼續翻書頁,“小心駛得萬年船,我總覺得正陽山處處透着古怪。”

    許渾想了想,還是施展了一道清風城獨門術法禁制,然後盯着那個婦人,臉色陰沉道:“一座狐國,等於清風城的半數財源,沛湘還是一個元嬰境,狐皮符籙在掙錢之外,更爲清風城掙來山上人脈,此外狐國真正的意義,你不會不清楚,辛苦積攢了數百年的文運,許斌仙的姐姐,如今還在袁氏家族那邊,眼巴巴等着這份文運!”

    許氏婦人默不作聲,暗自垂淚。

    許氏以嫡女嫁上柱國袁氏庶子。圖謀極大,是奔着“文臣上柱國姓氏也要、武將巡狩使官職也拿”而去的。

    許渾嘆了口氣,神色緩和幾分,“坐下聊。你那師兄柴伯符,就這麼憑空消失了?”

    清風城名義上有許渾和狐國之主沛湘,兩大元嬰修士坐鎮。

    其實許氏婦人,還有個性情詭譎身份隱蔽的師兄,柴伯符,道號龍伯,山澤野修,一位行蹤不定的老元嬰,資歷老,修爲高,尤其精通水法,都能夠與書簡湖劉志茂掰手腕,爲了搶奪一本截江真經,差點分出生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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