飄天文學 > 劍來 >第八百零八章 心聲
    三人離去,只留下一個屬於山海宗外人的陳平安,獨自坐在崖畔看向遠方。

    人間海崖接壤處,四顧山光接水光,青衫背劍遠遊客,清風明月由我管。

    歷史上山海宗改過宗門名字,不過就改了一個字,將河修改爲海,可是中土神洲的老修士,還是習慣稱呼爲山河宗。

    可惜今天沒能遇到那位女子祖師,據說她是宗主納蘭先秀的再傳弟子,不然就有機會知道,她到底是喜歡哪個師兄了。

    無論是喜歡崔瀺,還是喜歡左右,喜歡任何一位師兄,好像都是好眼光。

    陳平安站起身,等待那條夜航船的到來,至多一炷香功夫,就可以登船。

    山崖畔,一襲青衫煢煢孑立。

    想起禮聖先前那句話,陳平安思緒飄遠,由着紛雜念頭起起落落,如風過心湖起漣漪。

    翻書不知取經難,往往將經容易看。

    記得劉羨陽家門口的那叢鳳仙花,有次暴雨,小鎮所有溝渠都發了大水,給沖走了,陳平安覺得很遺憾,反而劉羨陽這個正主兒,倒是沒怎麼傷心,說沒了就沒了,顧璨最是可惜心疼,回家路上,就一直在埋怨陳平安,說早知道這樣,還不如搬家去他那邊就不挪窩了,說不定這會兒還開花開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想起了那個化名餘倩月的棉衣圓臉姑娘,陳平安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劉羨陽的祖宅裏邊,其實還有隻祖傳的大櫃子,做工精巧,是彩繪戧金花卉的老物件,櫃子後壁鑲嵌有一幅圖案,有棵開花茂盛的金色桂樹,枝頭懸有一輪滿月。陳平安都不知道這種事情,怎麼講道理,千里姻緣一線牽?命中註定,就該劉羨陽與賒月,哪怕隔着天下,都會走在一起?希望他們倆,好聚不散,喜結良緣。

    白帝城韓俏色在鸚鵡洲包袱齋,買走了一件鬼修重器,陳平安當時在功德林聽說此事後,就不再隔三岔五與熹平先生詢問包袱齋的買賣情況。

    而陳平安自己的人生,再不能被一條發洪水的溪澗攔住。

    陳平安突然轉過頭,很是意外,她是根本就沒去天外練劍處,還是剛剛重返浩然?

    白衣女子單手拄劍,望向遠方,笑道:“眨眨眼,就一萬年過去又是一萬年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點頭,“好像眨眨眼,就五歲又四十一歲了。”

    她問道:“主人知不知道,這裏曾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術法墜落處?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搖頭,“不清楚,避暑行宮檔案上沒瞧見,在文廟那邊也沒聽先生和師兄提及。”

    她與陳平安大致說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真相,山海宗此地,曾經是一處上古戰場遺址。是那場水火之爭的收官之地,故而道意無窮,術法崩散,遺落人間,道韻顯化,就是後世練氣士修行的仙家機緣所在。

    只是這種事情,文廟那邊記載不多,只有歷代陪祀聖賢才可以翻閱。故而書院山長都未必知曉。

    她笑道:“那處五彩天下,將來一定會出現一個天然壓勝寧姚的修道胚子,反正肯定不會是劍修,與寧姚有那大道之爭,所以讓寧姚不要掉以輕心,別覺得成了飛昇境劍修,從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。她在五彩天下,不會一直無敵下去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問道:“此人是不是五彩天下的最大福緣之一?白玉京在內的道門勢力,是不是得到此人的機會最大?”

    哪怕真有此人,無論是寧姚,他陳平安,一座飛昇城,哪怕提前知曉了這樁天機,都不會做那憑藉陰陽演化去大道推衍、再去斬草除根的山上謀劃。

    她點點頭,“從目前來看,道門的可能性比較大。但花落誰家,不是什麼定數。人神共處,怪異雜居,如今天運依舊晦暗不明。所以其餘幾份大道機緣,具體是什麼,暫時不好說,可能是天時的大道顯化爲某物,誰得到了,就會得到一座天下的大道庇護,也可能是某種地利,比如一處白也和老秀才都未能發現的洞天福地,能夠支撐起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修道成長。反正寧姚斬殺上位神靈獨目者,算是已經得手其一,最少有個大幾百年的光陰,能夠坐穩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,該知足了。在這期間,她若是始終無法破境,給人搶走第一的頭銜,怨不得別人。”

    她笑了起來,“那位小夫子,就沒有與主人說這些?”

    陳平安搖頭道:“禮聖沒有聊這些,我也不敢多問。”

    她說道:“果然是小夫子,不大氣。”

    小夫子這個說法,最早是白澤給禮聖的綽號。

    只有寫老黃曆而不是翻老黃曆的修士,纔有資格這麼稱呼禮聖。

    比如陳平安身邊的她,曾經的天庭五至高之一,持劍者。

    陳平安識趣轉移話題,“披甲者在天外被你斬殺,徹底隕落,一部分原因,是不是天庭遺址裏邊有了個新披甲者的緣故。”

    說得通俗一點,越是高位神靈,越是一個蘿蔔一個坑。

    託月山大祖的關門弟子,離真,曾經劍氣長城的劍修,觀照。

    他的那把本命飛劍,光陰長河,太過玄妙,使得離真天生就適宜擔任新任披甲者。

    這些言語,陳平安沒有祭出一把籠中雀,甚至沒有使用心聲,一直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。

    有她在。

    誰敢誰能窺探此地?

    她嗯了一聲,手心輕輕拍打劍柄,說道:“是這樣的,周密扶植起了那個觀照,使得我那個老朋友的神位不穩,再加上先前攻伐浩然,與禮聖狠狠打了一架,都會影響他的戰力。不過這些都不是他被我斬殺的真正原因,他殺力不如我,但是防禦一道,他確實是不可摧破的,會受傷,哪怕我一劍下去,他的金身碎片,四濺散落,都能顯化爲一條條天外星河,但是要真正殺他,還是很難,除非我千百年一直追殺下去,我沒有這樣的耐心。”

    其實一場廝殺過後,天外極遠處,確實出現了一條嶄新的金色銀河,蔓延不知幾千萬裏。

    她的言下之意,就像是披甲者自己求死,最終主動讓出了那個顯赫神位,送給離真,準確說來,是說送給周密。

    如果持劍者和禮聖未能阻攔披甲者歸鄉,成功重返舊天庭遺址,以周密的心性,估計離真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。

    陳平安輕聲問道:“不得不親手斬殺披甲者,你會傷心嗎?”

    持劍者與披甲者,曾經並肩作戰萬年,就像她所說,相互間是老朋友。

    她搖搖頭,解釋道:“不傷心,金身所在,就是牢籠。低位神靈,金身會消解於光陰長河當中,而高位神靈的身死道消,是後世修道之人無法理解的一種遠遊,身心皆得自由。舊神靈的可憐之處,就在於言行舉止,甚至所有的念頭,都是嚴格按照既有脈絡而走,時間久了,這其實並不是一件如何有趣的事情。就像存在的意義,只是爲了存在。於是後世練氣士孜孜不倦追求的長生不朽,就成了我們眼中的大牢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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